蔡邕列传（一）
蔡邕
蔡邕（133年～192年），字伯喈，陈留圉县（今河南省开封市杞县）人。他的六世祖叫做蔡勋，喜好黄、老之学，在汉平帝时期担任郿县县令。王莽初年，授予蔡勋厌戎连率之职。蔡勋对着印绶仰天叹息说：“我在在汉朝策名为官，死后也应当归于正统。当年曾子不接受季孙的赏赐，我怎么能侍奉二姓呢？”
于是他携带家属逃入深山中，和鲍宣、卓茂等人都不到新王室做官。蔡邕的父亲叫做蔡棱，也有清廉的名声，谥号为贞定公。
蔡邕生性至孝，他的母亲患病整整三年，除去寒暑节气变化时节，他从不更换衣服，七十天昼夜不休息侍奉老母。母亲去世后，他在坟冢旁边搭建草庐，一行一动全都遵守礼义。有菟丝子在旁边缠绕生长，还有棵树木连理生长，远近的人都以此为奇，很多人前往观看。邕邕和叔叔的堂弟们一起居住，三世没有分家，乡里人称赞其高义。蔡邕在年少时就博学，从师于太傅胡广，他喜好辞章、数术、天文，精通音律。
汉桓帝时期，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五侯擅权恣肆，听说蔡邕善于鼓琴，于是奏报汉桓帝，敕令陈留太守督促派遣蔡邕出发。蔡邕迫不得已，来到偃师时，借口身体有病返回。蔡邕随后在家闲居，研究古代典籍，不和当世的人们结交。他受东方朔《客难》和扬雄、班固、崔骃等人设疑问自说自话的写文方式启发，就依照这种方式，斟酌字句，写成文章《释诲》，用来辨明是非，激励自己。辞中说道：
有一名热心时政的公子，向一名白胡子老头问道：“大概听说过圣人最重视的是位，所以才用仁义守位，用财富聚人。有位就会尊贵，有财物就会富裕，再施行礼义通达大道，这是士人奋斗的目标。所以尹伊背负鼎镬辅佐商王，孔子一生传道授业，其弟子编辑成《论语》，宁戚向齐桓公自荐，记成清商之歌，百里奚则有卖身牧牛的说法。这样看来，圣贤推崇的仁义，其实是用来达到目的的手段。先生生活在清平时代，有醇厚的禀赋，还熟读经书，研习六经，却安贫乐道，与世无争。先生思想深邃犹如深渊，志向高远上达云天，所思所想无所不包，看待问题清晰明察。时间过去太长久了，先生仍然不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名声远扬，登临朝堂，排列官序，以便能扫除六合污秽，清理寰宇灰尘，连接光芒于白昼，归属炎气于景云。时光流逝，先生现在已经年老体衰，却依然默默无闻。我作为小辈，非常不理解，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现在的皇帝宽厚圣明，辅佐大臣无不贤能，俊杰士人不会坠落在尘埃，道德宏大的马上提拔担任宰相，享受裂土封侯，才学俱佳的享尽人间荣华。先生为什么不走上仕途，获取殊荣，谋取利益，荣耀家族，建立不世之功，留下辉煌业绩呢？先生成天思考，为什么要甘守清贫，不通达时务呢？”
白胡子老人傲然笑着回答说：“像公子以上所说，都是所谓的只看到暖昧之利，却忘记了昭哲之害；专图必成之功，却忘记了突然跌倒之败。”
公子听完这话肃然起敬，收敛衣袂郑重地再问：“先生为什么这样说？我愿意洗耳恭听。”
白胡子老人回答道：“先生稍微一坐，听我慢慢讲来。在远古太极初开之时，君臣开始创立基业，伏羲皇帝开拓洪荒，唐尧、虞舜成为天下之君。夏商周三代兴盛，也都有明君出现，后世春秋霸辅佐周王室治理天下。从五霸以后，天网洞开，礼法破坏，王道摒弃，阴阳错位，君臣上下，土崩瓦解。战国时期，诈谋者兜售奸谋，诡辩者恣意游说，士人奋其韬略，武士奋力征战。风驰电掣，星消云散，用谋者献上诡计被征伐者采用，游说者献上一策可获得万金。说客凭借犀利口舌封侯拜将，善于连横者腰悬六国相印，妄谈合纵者身佩金印紫绶。士人享尽荣华，积累数不尽的财富，在他们投机取巧时，却忘记了危险会突然降临。花卉离枝会凋零，树枝离树会枯萎，女子打扮妖艳为受到宠幸，士人背弃道义为兜售奸邪。如果不懂得满足，人就会走向灭亡；谋求利益的邪念一旦萌生，祸患就显露出端倪。祸殃的车骑飞驰，颠覆的车辙履痕，本想要加高广厦，却眼看着房屋倾斜。所以才说，天地闭合，圣哲隐踪；石门守晨，沮溺耦耕；颜歜抱璞，蘧瑗求生；齐人送乐，孔子出行；雍渠骖乘，孔子离卫。难道是因为君主傲慢，贤士才离开远走他乡吗？这是因为道不同则不相为谋啊！”
“何况我听说过，夏至就会黄钟响应，暖气动就会流鱼上浮，端午到就会微阴萌生，蒹葭苍苍就会白露凝霜。寒暑推演，阴阳代兴，运极则化，理乱则承。现在大汉继承陶唐洪烈，荡四海残灾，事业隆盛犹如苍天，成就恢宏就如大地。皇道彰显，帝王英明，天下百姓含甘吮滋。遍观六合百姓，熙熙攘攘，六合士民，人才济济，群臣尽职守责，圣主垂拱治理。朝廷内外，穆穆有礼，济济多士，缙绅士人排列阶下，充斥朝廷。这就像钟山的美玉，又似泗滨的宝石，珪璧积累不嫌太多，磬石开采不嫌太少。在当初，洪源开辟，四海汇聚，武功奠定，干戈休息。猃狁攘除后吉甫享宴，城濮奏捷后晋军凯旋。因此，当国家有事时，蓑笠之翁可为之效力，披甲执锐不输人后；国家无事时，士人就可以宽衣解带，鸣玉缓步，饶有风姿。”
“世臣、门生，簪缨豪杰，他们享受荣禄，天恩隆盛，悠闲典雅，爵位等身，轻捻胡须，整理鬓角，官位仍有晋升。随手转动，不足以比喻其获利；自由踱步，不足以形容其轻闲，人人显露俊逸才华，个个展示聪明才智。童子不向老成之辈询问疑惑，瞳矇之人不向先哲之士寻求谋略。他们平时心情恬淡，自守清高，不在意有所作为。平时装作忙忙碌碌只为荣华富贵，明哲保身不失所守。淫邪荡漾，扰乱其情欲，贪夫殉财，夸辩者死于权力争斗。瞻仰前事，体味烦乱，暗昧于获处多少嗟叹，痴迷于损益常数。驰骋驽马于长途，仰慕骐骥于奔腾，卑躬屈膝于皇室外戚门前，乞怜请求于侍臣垂顾。谋求的荣耀还没有显现，已经跌倒在地，轻者受牵连获罪，重者遭受夷灭全族。前车已覆，后车不顾，无视镜鉴，毫不戒惧。对此，真是让惋惜，痛悼其下场可悲！天高地厚，仍须提高警惕。哀怨怎么仅是糊涂，祸患潜伏在不顾。战战兢兢，小心谨慎才是立身之术。”
“被起用就会努力工作，这是圣人明训；不使用就去隐居，这是至顺之道。九河泛滥不是一捧土壤所能堙塞，带甲百万不是一名壮士所能抗拒。先生只凭借匹夫之勇，想要理清朝纲，难道要把水旱灾害归罪于唐尧和商汤吗？看到一点烟火，就担心会焚毁一切，怎样的光芒，才能够举起照明！大地震动，天枢星有所警示，井宿无光，太阳会出现日食，君王为政仁厚，月亮会于望日在西方出现，君王为政苛刻，月亮则会于望日在东方出现。君子通达权变，洞察幽明。俗话说，履霜知冰，践露知暑。时行则行，时止则止，盈缩变化，取诸天纪；遭逢安泰，相与共处，乐天知命，保持宁静。车履在险途上疾驰，怎能与之同轨呢？思危难而自保，处位贱而不以为耻，我驰骋在典籍圣途，休息在仁义的渊薮，盘旋在周、孔的殿堂，揖让儒、墨学家交友。舒展身手能光大四表，收敛回去让人们不知道我具备大才。遭遇千载难逢际遇，就会响应神灵嘉瑞，开启阊阖，攀登云梯，拥有华盖迎奉皇枢，献玄策于圣途，宣示太平于中枢。如果能计合谋从，就会达成所愿；如果不能建立功勋，只能归罪于自身。龟凤山翳，雾露不除，讥评时政于茅屋，旁观者说是愚蠢，不了解我的人说是迂腐。勤修学业，思考真理，舍弃了这些，又能去做些什么呢？静观时运，等待天命，不放弃，不改变。‘百岁之后，归乎其居。’如果有幸获得尊号，这是上天所赐，侥幸而已，绝非是刻意追求。在当初，伯翳驯养飞禽懂得鸟语，葛卢饲养耕牛懂得牛鸣，董父豢养飞龙受封为豢龙氏，奚仲制造衡器、车辆被世人赞誉，倕氏工于技巧负责工程建造，造父负责驾车驾驭骅骝良驹，非子善于放牧拥有封国，狼瞫擒获敌将担任车右要职，弓父善于弓箭致力于筋角制作，佽非激流斩杀蛟龙放胆勇猛格斗，寿王善于五格棋路为帝王创立功绩，东方朔善于谈笑受到皇帝宠幸，上官杰执掌伞盖受命为托孤将军，桑弘羊运筹谋划担任理财副宰相。既然我不能位列其中，就只能怀抱璞玉，悠闲自在了。”
于是公子抬头起身走下台阶，扭捏离开。白胡子老人于是扬眉含笑，抚琴而歌。其歌中唱道：“修炼心志啊浸淫太清，荡涤污秽啊心存神灵。和谐气成啊神情安宁，淡泊情志啊心中亭亭，平息欲望啊无由再生。超越宇宙啊脱离世俗，翩翩起舞啊孤独前行！”
蔡邕抚琴
黄其军
作于2023年3月13日（古历癸卯年二月廿一）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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