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无垠的医院里,墨阮手里紧握着顾瑾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这是那一日他从天台“救下”她时落下的。顾瑾早已经换了号码,这个手机现在虽已经作废,可墨阮依旧视它为珍宝。
他的衣物,他的照片,甚至他的气味,他一样也未留给她。五年的沉睡,到头来,还是独有她一人回味,一人神伤。泪水潸然而下,珠帘点点,滴落在惨白的病床上,泪渍瞬间晕开,化成浅灰色愁云,朵朵都是女子昏睡前的相思与盼望。
墨阮轻抹泪水,颤抖着手指划开了手机屏,上面是她这几天早已看烦了的女人,慕桉然就那般静置于屏幕上,那淡然的微笑在墨阮看来,是邪恶的炫耀。
女子皱眉,屏住呼吸打开了顾瑾手机里的相册…一张,接着一张…没完没了!全部都是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的照片!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也不愿相信,五年的时间,顾瑾不但没有忘却那个女人,反倒爱得更加深刻,更加炽烈,她更无法接受自己用五年的青春却换回了一场空。
“啊!!”女人似疯了一般将桌上的一切挥落于地,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发疯”,几周来,她都是此番度日。每每想到这些,她都不受控制地痛苦,哭泣,大闹一场也不过是永远不得翻身,以自拾其毁收场。
只是,这次不同——那被视为珍宝的手机被一同当做垃圾摔落于地。咣啷一声,手机应声落地,残败的尸体断成两截,其中一半迅速弹开,恰好落在黑衣男子的脚下。
苏胤笲悠悠将毁掉的手机拾起,大步徐徐踏进房间,皮鞋声踏踏作响,在无人的走廊,阴森的病房,那似倒计时的脚步声竟显得分外恐怖、阴凉。
四目相对,女子渐渐冷静下来,迎着步步逼近的男人,用疑惑的眼神询问着:“你是谁?”,而男子责以邪佞的姿态回答着:“你无需知道。”
“发脾气有用吗?”苏胤笲将手机放回原处,抽出椅子,缓缓坐在病床边。他定睛瞧见,眼前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脸色惨白,嘴唇微皱,同那日他见到的与顾瑾发脾气的墨阮一模一样,只是神色更加憔悴,眼神里除了仇恨又多了一份疑惑,混沌似泥浆,没有半点清澈。
“木木是我的,顾瑾,你收好。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现在何处?在干嘛吗?”苏胤笲逼近,阴险地质问。说实话,他也厌恶这张毫无血色的脸,但这个时候,他需要墨阮与他为伍,一起拆散那对本不该在一起的男女!
“他们在哪!?”墨阮听此,猛然扑上前去,苏胤笲本能地嫌弃避开,女子瘫倒在床。
“在黄鹤楼。”男子迅速直身站起,一脸鄙弃地皱眉整理衣襟,弹了弹身上的土,可一尘不染的着装,哪里有灰烬?……他是想要弹走方才沾染上的晦气,这女人身上阴森的气质着实可怕,他一点也不想与她有什么其他的瓜葛。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女子自言自语,匆匆拾鞋下床。拖沓着病体,也要去探个究竟,这女人的魄力简直让人觉得可怕…但,最好也不过如此,那日墨阮闹顾瑾的架势,他苏胤笲是瞧见过的,谁人能经得住此番折腾?怕是此时,只有墨阮能做到,只要她助他一臂之力,木木迟早能投入他的怀抱。
“等一下,你听着,不许你伤害慕桉然。”男子赶忙跟上,命令墨阮说道。这女人是死过一次的人,为了顾瑾,她当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纵使他心再狠,也不希望木木出事。夕阳下,木木归顺地依偎在身旁,耳边笛声环绕、流水潺潺的画面始终在,他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
墨阮匆匆离去低顺着的眉眼突然抬起,死死地盯着苏胤笲,透过根根蛛丝般的黑发,那双眼睛里闪着幽幽的火焰,看得人心慌。
“你猜呢?…”女子含着嗓音死气沉沉地回答,转而邪笑,咿呀的冷笑声回荡在病房,骨瘦的背影穿梭出长廊。
苏胤笲毛骨悚然,本算盘满满的他,此时竟不那么自信了,墨阮就如同洪水猛兽般被自己唤出,后果如何,他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担。
黄鹤楼景区内,艳阳高照,阳光肆无忌惮地挥洒,空气里弥漫着春的温暖与夏的躁动。
“完整背诵《登黄鹤楼》即可享受7.5折优惠票价!”李盷弯着腰,扇着手里的草帽,一字一句地念道。
“得了吧你,你会背吗你?”又是云影…强行卸她的妆的仇还没报,现在又来挑事!
“我不会!你会呀?”小胖妞不服气地跺脚,追着云影就打。2017年四月的某个早晨,女孩的心上人见识过了她妆花的样子,见识过了她穿高跟鞋崴脚的样子,见识过了她发脾气的样子,见识过了她卸妆的样子……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吗?!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最囧的样子已然暴露,她再也不必伪装,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李盷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咳咳,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啊!”沈陶抚了抚并不存在的长须,从人群中走出,站在售票处的展示台上,使劲清了清嗓子。
影儿无奈低头,眼不见心不烦吧…《登黄鹤楼》并不长,也没有什么拗口的文字,会背的人数不胜数,可…他的相公就是这般喜欢显山露水,如他爱美酒一般,深入骨髓,这已算不上他的毛病,而是沈陶的一部分。
“登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沈陶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将整首古诗背完,台下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气氛着实有点尴尬。
“不好意思啊,您没有背诵出作者,所以…不能算。”售票处小窗口里,卖票的女士悠悠探出一双眼睛,僵硬地说道。
“喂!为什么不算啊!你们又没有说要背诵作者!”沈陶不依不饶,趴在窗口处质问。
“好,那您知道作者是谁吗?”售票员女士扶了扶眼镜,徐徐开口问道。
“……”
“切…”女士不再耐烦,只留给沈陶一个白眼。
“喂,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不知道很可耻吗?你知道?!…好好好,你知道就很了不起吗?……”
窗口啪的一声被关上,售票员继续忙碌起来,表情木然。三分钟后,她瞥了一眼窗口处,沈陶还死死地贴在玻璃上,嘴巴一张一合,她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她确定他就是不知道作者是谁嘛!
“是崔颢…”顾瑾上前附耳慵懒地说道。此时,沈陶就像蜘蛛人一般贴在小玻璃上不依不饶,他本不想承认自己与这个人认识,更不想主动上台来暴露自己与他认识…可他,他们,真的看不下去了。
沈陶迅速回头,大喜。不愧是兄弟!简直就是恩人啊!顾瑾苦笑,轻拍他的肩膀,退出了人群……
“谁说我不知道!是崔颢!唐代诗人崔颢!”沈陶此时更加理直气壮了,对着隔音的玻璃一阵咆哮。除了爱显山露水,他的好胜心与一根筋可是出了名的,只有在顾瑾面前,他不得不允许自己输,在其他人面前,绝不!
窗里的女士,本已麻木,可闲暇时猛然回头,却发现一个咆哮着“崔!颢!”口型的大嘴被一把堵住,扯下了展示台,退出了人群……
古时的黄鹤楼风光无限,是凭借着仙人的灵气。现代改良版的黄鹤楼不再风韵犹存,处处是现代化的痕迹,当真应了诗人的那句“此地空余黄鹤楼”,空荡荡的遗址,远没有影儿姐扯着沈陶大哥的耳朵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来的好看。
日薄西山,木木嗤笑,这黄鹤楼之行本该是无趣的,却因为李盷与云影变得有趣味,因为影儿与沈陶变得有欢笑,因为…顾瑾…变得有怦然心跳。
“想什么呢?”顾瑾温柔地牵起女孩的手,他爱她手心里温暖如火炉般的温度,这能证明着她真实存在着,这一切都不是虚幻,也不是梦。
“没什么,只是突然大彻大悟,理解了崔颢作诗时的真实心情。”木木叹了一口气,淡然一笑,转而低头思忖,再次陷入身边的幸福大潮。
“说来听听。”顾瑾觉得有趣,他的小人儿永远默不作声,可脑袋瓜里永远盘算个不停。
“黄鹤楼久远的历史和美丽的传说一幕幕在诗人眼前回放,但终归物在人非、鹤去楼空。到底人们留下什么,才能经得起岁月的考验?我想,应该不是别的,是任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也割舍不断的绵绵情意。崔颢写诗的时候十分思念家乡,因此那情意是乡恋,而我自己…十分感恩身边的一切,因此那情意是珍惜。”
女子说完已然幸福洋溢,顾瑾看在眼里,甜在心间。
“你这般开心地理解这首诗,怕是崔颢本人知道了,会生气。”顾瑾倏然一笑,将木木拉近身边。
“日暮乡关何处是?诗人无家可归,烟波江上使人愁,最终,不还是落在了一个愁字上?他可没你这般情怀!”顾瑾望着身边的小人儿,弹了下她的脑门,嘴角扬起一抹俊郎的微笑。
“太阳落山,黑夜来临,鸟要归巢,船要归航…这些景象谁看了都会悲伤…不过要是觉得忧伤,咱回家不就成了?”木木替诗人也替自己辩解道,诗人没有家,可她有啊!有顾瑾的地方不就是…家…。想到这,木木不禁惊诧,方才她可曾一不小心透露了心声!?
“咱?…”果然,顾瑾就是这般细腻,每一个字眼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木木赶紧抬头,她瞧见那双凤眸望穿秋水,邪佞里闪着波澜,温柔里坠着炙热。
空气突然安静,静的听得到蝉鸣的躁动,静的听得到河水的悠澜。女子羞红着脸再不敢发声,她对他的爱,因为深入内心,所以无处隐藏。悄然无息,不知不觉,不知何时的,就会表露而出,她难以控制。
顾瑾一把将红烫着脸的女孩揽入怀中,伴着芳香馥郁,伴着璀璨星河,徐徐开口:“好,回我们的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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