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违带着余怒看着三十,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十九并不是不会写字,他在朱夫人的教导下,学会了和朱夫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笔迹——也就是你上次看到的字体。朱夫人生前在下人中间培植了一支非常忠心的队伍,她早已料到自己在这里的时日不会很长,又担心我们下人不能够好好地生活,因此教给我们很多东西,让我们日后还能代替她给其他的下人力量。十九和我都在这支队伍里。朱夫人还担心我们在她走后被遣散,无法相认,因此教给我们一条暗号。我那次写字并不是在教他,只是在和他对暗号而已。‘谓我何求?适彼乐郊。’这句话是我们下人的信仰,犹如你们周家人信仰祖神一样。我们的祖神早已失落,唯一的神就是朱夫人。”
三十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沉浸在对往日的回忆之中,又似乎是在刻意营造气氛。周违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看着十九,然后向他深深地行礼。
“看来主人毕竟还是相信三十。”十九略带不快地说道,这是周违从未见过的,“现在拿纸笔来吧,我把周墨的方子写下来。”
周违看得出来,十九在从前是一个非常高等的下人,高得简直养成了一种自负。但是他很快明白了这种自负的来由:十九有惊人的强记能力,他知道周墨房里所有蛊和解药的方子,即使他自己对于周家人的蛊术一无所知。周违把目光越过十九的肩头,看着纸上的一味味烈性毒药,心里一一想着对策。三十撤去了笔墨,周违仍然拿着这张纸一言不发。
“这些药物的组合非常奇妙……”他终于低低地开口道,“几乎没有解药是能对抗所有毒物而不互相发生拮抗的……”
“十九刚才说了,十九记得所有解药的方子。”十九道,“这种蛇蛊的解药是,山里溪边的骨棱草二钱,出生三天的秋蟋蟀二钱,荚蒾的冬芽三钱,白色石蒜蕊子二钱和去腿的沙地蜘蛛二钱,——”
“现在是什么时候,叫我去找出生三天的蟋蟀!”周违打断他,“昨天夜里都听不见虫叫,早上霜露积得满地都是。家里常备的药物虽多,也没有这样刁钻的东西。你容我想一想吧,不要卖弄你毫不理解的知识。”
房里一时间变得十分安静,间或有几声低低的呻吟,从周迕的齿缝里挤出来,使周违的心阵阵紧缩。
周黢看着不省人事的周慎言,心里一片茫然的空白。他一生致力于草蛊的制造,终于把自己的技艺琢磨到前无古人的境界;结果是周墨利用自己的草蛊胡作非为,自己却面对将死的亲人无能为力。周黢真希望自己能一直这样看下去,一直假装周慎言只是睡着了;虽然他很清楚,蛇蛊刚刚经历了一次成功的攻击,这时只是在短暂地潜伏,随时有杀死周慎言的可能。
这时候,楼梯的尽头传来了敲门声。他不知道自己答应了没有,但是接着脚步声便沿着楼梯传下来。刑狱司的地势是周宅最低的,出入都必须通过楼梯。楼梯上有密密麻麻的萤火虫,它们常年生活在半黑暗的地方,不知道季节的变换,好像也就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死,一年四季总是那么不太有生气地活着。此时它们纷纷避开来人的脚向楼梯两边爬去,形成两道明亮的黄绿色光带。
来人是周墨。
周黢在确认他的脚步声后,装作无意地掩上了天窗。屋里的黑暗立刻浓重起来,一个习惯白日的人在里面会感到几近窒息。但是周黢习惯了黑暗,他在这样的黑暗里能够清晰地看见周墨最细微的表情,而周墨只能勉强辨认出他的轮廓。自从周墨逼得他辗转流落到刑狱司以后,他就怀着深切的仇恨,每次都用这样的方式迎接周墨,好维护自己仅剩的孤高的自尊。
“黢长老。”周墨向着他想象中站着周黢的地方行一个礼,并未显示出视力微弱的不适感,“在下周墨,给您带来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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