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

作者: 年小夜 | 来源:发表于2019-03-07 01:12 被阅读136次

    楔子

    “晴子,快点哦,我要锁门啦!”

    图书馆门口,苏华冲着还在里面整理图书的晴子大声喊了一句,便伸手从包里取出了钥匙。

    “知道啦!”

    晴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就要把一本刚刚从架子上面抽下来的书放回去,一张小卡纸却是在这时突然间从书里面掉了出来。

    “嗯?”

    晴子微微皱眉,将那张卡纸捡了起来,随即面色一喜,正欲张口说话的时候,耳边却是再一次传来苏华略显无奈的声音。

    “晴子……”

    说着,苏华向这边走来。

    “小苏,快过来,我发现了好东西。”

    看到苏华,晴子兴奋地举起了手中的纸片。

    苏华接过那张卡纸,看了一眼,道:“这不就是一张普通的旧式借书卡吗?”

    似是早有所料,晴子得意一笑,道:“你看看背面。”

    苏华半信半疑,将那张卡纸翻转过来,只见其上写着几行秀气的楷体小字,便不自觉得地念了出来:

    “当微风轻拂,

    漫过山岗,

    丁香花瓣微微颤动时,

    那一定是我在想你!

    当夕阳西下,

    群星唱晚,

    万家灯火齐齐亮起时,

    那一定是我在想你!”

    ……

    “是一首情诗诶!”

    说着,晴子眼睛微微发亮。

    “好像是的。”

    苏华点了点头,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写的真好!”

    “嗯。”

    ……

    那是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午后。

    宽敞明亮的自习室里,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便只剩下天花板上那一排排老旧的大吊扇在嗡嗡作响。

    林夕就趴在书桌上,一脸安详地睡着。

    窗外天高云淡,偶尔有微风吹过,几束暖阳透过窗帘打进来,却又被一个黄色的信封挡住,没能落到她的面前。

    在他对面,李深正一手持书,一手拿着那个信封,不时抬头向她望去,淡淡一笑,而后微微摇头。

    第一次见到林夕是在后街那家老旧的书店,那是他刚刚上大学那会儿发生的事情。

    彼时她还是个初中生,正是最叛逆的时候,时常逃课在校园外闲逛,后街那家书店是她最常去的地方。

    而他则是一名在店里做兼职的大学生,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学校和书店之间,日子过得充实而又满足。

    他已记不清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只是忽然有一天,当他在柜台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在那一排排长长的书架中间看到她那孤独单薄的背影时,他方才猛然惊觉,原来他们已彼此相伴度过了悠长的时光。

    在李深眼中,她一直都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女孩子。

    因为在她这个年纪,当身边的小伙伴都开始穿起裙子,偷偷打量隔壁班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的时候,她却能够静得下心来去读那些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这一点令他尤为佩服。

    不过,他们虽然经常见面,却是一次也没有说过话,尽管他很想劝说她回学校好好读书,但是非亲非故而又冒然说教,这在他看来是一件十分唐突的事情。

    他向来不擅长和女生打交道,更何况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叛逆少女,所以一直过了很久,他都没能将内心的想法付诸实际。

    当然,若非那天黄昏发生的那件事情,那些深藏在他心底的话或许永远也不会说出口,而他们以后的人生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交集。

    那天,屋外断断续续下着小雪,举目所及,均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灰白。

    李深照例过来上班,林夕还和往常一样,翘了那些她不喜欢的课躲到店里看书,那是过往那些岁月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唯一不同的是,林夕发着三十九度半的高烧也不肯向家里人说出来,一直到倒在了书店的时候方才被李深发现。

    那天下午,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将李深抱得很紧,口中一直含糊不清地说着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之类的胡话,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哮喘病发作时父亲背着他在马路上四处拦车前往医院时的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命是一件如此脆弱的事情,它就像是六月里的天气,可能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当时他很慌,他有天生的哮喘病,做不了剧烈运动,但他已顾不上许多,连店门都还没锁就背着她火急火燎地赶往最近的诊所。

    他已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那种绝望和恐惧至今仍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面,他能理解她心底的感受,所以他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抢在病魔之前伸出手拉住她。

    那天他第一次跑得那么快,原本只有一个人生病,可是到了最后,他和她都倒在了诊所的门口,因为病房不多的缘故,他们还意外成了病友。

    尽管当天夜里她就被家里人接走,转移到医疗设备更好的大医院去,但是那一天,当白雪映着月光落到窗前的时候,看着她分外平静的睡颜,他的心底忽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感动。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他突然无比想念远在故乡的父亲。

    他向来都不怎么放心自己,十四岁那年独自进山守夜给母亲祈福的时候他一定是吓坏了吧!

    这么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或许此刻他正在月光下,遥望着山林之外的远方,忍不住声声长叹……

    自从那天过后,他们的交流便越来越多了,有时候他不在店里,她还会直接跑到学校去找他玩,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自习室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她则是无聊地捧着一本书在一旁打着瞌睡。

    对此,一开始旁人还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弄得李深一度十分尴尬,不得已之下只好谎称二人是兄妹,这才少去诸多烦扰。

    而为了弥补李深,她便只好答应只在星期三的下午逃课,两人这才达成共识,以“忘年交”的身份成为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直相处至今。

    很多时候,晴子常常在想,倘若没有陈青,她的人生也许将会大有不同。

    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诸多烦扰。

    不过,她也知道,这一切终究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至少目前是这种状况。

    她和陈青是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

    打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她便知道,那个剃着一个铮亮的光头,身上无时无刻不带着与人打架时新添的伤口的大个子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善茬。

    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惹到他的。

    一直以来,她心中都有一个疑问,明明孤儿院里有那么多的孩子,可他却总是偏偏爱和自己过不去。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所喜欢的东西,无一例外全部都难逃他的魔爪,但凡是她的脚步所能触及到的地方,总能看到他那阴魂不散的身影。

    不止一次,晴子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羊羔,而他就是那头躲在荒草丛中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独眼大灰狼,每分每秒都想要将她吞入口中。

    认识陈青以前,晴子的成绩并不算好,甚至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对此她早已死心,所以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事情,陈青竟然开始威逼利诱同为学渣的她为他做各种各样难如登天的作业,而且还不准她抄答案。

    他向来都爱捉弄她,而这一次却是恰好戳到了她的痛处。

    对她来说,与其去做那些变化多端、残害她幼小心灵的可恨试题,倒不如被陈青直接一巴掌拍死算了。

    奈何陈青就是陈青,如果连她都搞不定,那么她就不是那个晴子了。

    不得已之下,晴子只好恶补功课,好让陈青的奸计无法得逞。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成绩慢慢提了上来,成为了令班中同学羡慕不已的一名学霸,可她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天知道她在背后偷偷抹了几次眼泪,咒骂了陈青多少万遍。

    自那之后,陈青似乎也觉得索然无味,不再逼她做作业,令想其他办法来整她,仿佛只要见她过得稍微好一点,他心里便会不舒服一样。

    而事实证明,陈青确实是见不得她过得好。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在她六岁那年,也就是进入孤儿院两年之后发生的事情。

    因为年纪小,再加上乖巧伶俐的缘故,晴子一直都是那些前来孤儿院领养孩子的夫妇们的首选对象。

    但是,每一次当孤儿院有客人来的时候,他却总是能够提前洞察得到,带着她躲到大人们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而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她只好白白错失掉许多改变人生命运的大好机会,继续遭受折磨。

    对于陈青的做法,院长只是单纯地觉得两人的感情好,不忍分离,这才出此下策,所以虽然每次都很生气,但最终还是没有做出将他们强行拆散的事情。

    只有晴子心里有苦难言,一刻也不想在陈青身边多待,盼望着有一天有人能够将自己从他的手底下解救出来。

    但遗憾的是,那一天终究还是没有到来。

    那天,雪下了很久才停。

    回家的路上,林夕坚持走在李深后面,踩在他留下的脚印上,一步一步,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她向来不喜欢下雪天。

    因为她的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万物凋零、四面肃杀的日子里做出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决定。

    她一直都有预感母亲要走,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母亲只带走了自己,却没有带上她。

    母亲走的时候她还小,但已到了记事的年龄。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那个人逼上了绝路。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但林夕一直不愿意承认她是自己的父亲这一事实,尽管他很能赚钱,可以给她提供一切她所喜欢的东西。

    但他不知道的是,对于林夕而言,在路边摊上买的一支冰淇淋要远比一套从国外带回来的精致的芭比娃娃给她带来的喜悦多的更多。

    他也不知道,她和她母亲最需要的不是他的钱、车,还有豪宅,而是他抱着她,一家三口走在街上时那片刻的温暖。

    在晴子眼中,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不是喝得烂醉如泥,就是对自己的母亲大打出手,偶尔被她逼急了,他还会有想要打她的冲动,但他最终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却又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一个稀巴烂。

    他从不动手打她,这一点让她尤为惊奇,但这并不能减少她对他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厌恶。

    母亲下葬那天她并没有出席,为此她一直懊悔至今。

    可她没有办法,她是唯一一个知情的人,她希望母亲可以在最后一刻和她真心所爱之人告别时不必顾及她的感受。

    算算时间,母亲已经走了九年零三个月十二天,但林夕一次也没有去祭拜过。

    其实,私底下她曾去过很多次,只不过每一次都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在半路又折返了回来。

    这些年来,林夕愈发觉得自己那一天的举动亵渎了母亲那颗卑微而又脆弱的魂灵。

    倘若那天她不上楼,不偷偷打开那扇门,不发出那道声响,或许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然而,就像她料想不到母亲的离开一般,有些事情的发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她永远也无法原谅她的母亲,更无法原谅自己。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丝温暖残存。

    自从她过世之后,林夕便忽然觉得,她的家在旦夕之间分崩离析,再不复存。

    很快,他的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年轻漂亮、打扮时髦的女人,他们组建了新的家庭,但那里已不属于她。

    她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开始慢慢厌学,然后逃课、四处游荡,没有人管她,也没有人有资格管她。

    若非李深的出现,她的世界或许仍是一片灰蒙蒙的苍茫,直至黑暗彻底降临。

    在后街那家书店再一次见到李深的时候,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只不过,他还和以前一样,呆呆的,没能把她认出来。

    时间过得很快,自从八岁那年暑假在乡下第一次见到李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悠悠岁月。

    然而,发生在那年雨季的那件事情,至今想起,依然十分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年夏天,为了散心,她来到乡下的外婆家里小住一段时间。

    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午后,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她没有交代一声便沿着乡下的小路一直向大山深处走去。

    那天她走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方才猛然发觉,自己已经迷了路。

    而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忽然开始下起了雨。

    一开始只是微微细雨,后面便是豆大的雨珠子,再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水雾蒸腾,瞬间将她淹没。

    孤苦无依的她终于还是无助地蹲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不仅不喜欢下雪,同样也不喜欢下雨。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就在林夕仓皇失措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李深的声音。

    她抬头望去,正好迎上了李深关切的目光,一时间不由得怔住了。

    彼时,他正一手提着一个大白灯笼,一手撑着一把大大的油纸伞,柔和的烛光映在他苍白清秀的脸上,说不出的好看。

    “没事了,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家!”

    眼见林夕受了惊没有反应,李深摘下头上的大斗笠递给她,又为她披上那件可以当裙子穿的厚蓑衣,便带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下了山。

    不过,因为雨太大,而且天又太黑的缘故,他们两个最终还是迷了路,最后兜兜转转,只得十分狼狈地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暂时避雨。

    似是看出林夕眼中的惶恐和不安,点燃柴火之后,李深便递给她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绿豆饼,轻声安慰道:“一个人跑到山里面一定吓坏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只要等这雨停了,在外面点起篝火,马上就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

    那天夜里,林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明明在山中怕得要死,却又不知为何,吃完那块绿豆饼之后,看着那堆忽明忽灭的火光,不知不觉中便迷迷糊糊地靠着李深的肩膀睡了过去。

    回到外婆家的第二天她便发了高烧,稍微清醒一点之后方才发现自己已被闻讯赶来的父亲接回了家中,甚至连一声告别的话都来不及和李深说出口。

    后来,她又去了几次乡下,不过遗憾的是,为了更方便李深治病,他们一家已经搬走了。

    她本以为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但是还好,现在她又一次见到了李深,这一次她有很多的时间慢慢去向他告别。

    昨晚是他们这个月第三次去看电影。

    电影散场之后,他们在电影院里坐了很久。

    彼此之间都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苏华知道陈青想要说什么。

    一直以来她都顺从着他的想法,但是这一次,她打算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抢在他的前面提出了分手。

    他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平静,隔了很久只留下一句“对不起”,便起身离开了座位。

    她和陈青是在校园迎新那天认识的。

    他原本是去车站接晴子的,但是手中拿着的却是她的行李。

    看着晴子扛着大包小包暗暗吃瘪的模样,他在一旁坏坏的笑着。

    那微微扬起的嘴角,以及脸颊边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衬着温暖和煦的阳光,那个画面至今想起,仍然让苏华心动不起。

    他们是在认识的第四十一天确认关系的,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早晨。

    他们约好一起去看日出,因为晴子临时有事的缘故,那一天登上红枫山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广播电台里的天气预报在那一天又一次失灵了。

    那天他们在山上等了很久,最终没能等来日出,反而等来了一场秋风,还有一阵冰雨。

    她躲在他的衬衫底下,两人匆匆跑到附近的一个凉亭避雨。

    后来,雨越下越大,他们开始情不自禁地拥吻在一起。

    下山的路上,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他刚刚抽完烟,身上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原来雨后的清早,竟也是这般美丽。

    在很多人眼中,他是一个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坏坏的男生,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晴子。

    但是,只有她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内心十分善良的男生,他有自己的追求,也有很多的主见,只不过比其他人敏感,不愿意显露出来罢了。

    他一直都对她很好。

    嗯,对晴子也是这样。

    意识到这件事情是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

    那是冬至过后的第二个晚上,晴子生了病在宿舍休息,图书馆里只有苏华一个人值班。

    临下班的时候他过来接她,带了两份锦记的砂锅粥,那是晴子最喜欢的一家夜宵店。

    晴子向来不喜欢吃香菜和葱花,对于吃的东西她一直都是那么挑剔。

    回到宿舍之后,她想要帮晴子把粥里的香菜和葱花挑出来,但是打开盖子的时候她才发现,两碗粥里只有一碗是有加配料的。

    他向来心细,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一开始,苏华并不觉得陈青的举动有什么不妥,毕竟他和晴子是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尽管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不是很和谐。

    但是,慢慢的,当无数个看似不经意间的偶然的举动叠加在一起的时候,她方才察觉到,有些事情已经形成并悄然发生。

    最近这几天,晴子一直在图书馆里找那种旧时的借书卡。

    “她总是对这种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情最上心。”

    听到苏华说起这件事情,陈青在一旁不以为意地说着。

    然而,就在第二天,他的身影便出现在图书馆里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书架中间。

    “我要抢在那个丫头前面把那些小玩意收起来,气死她。”

    他坏坏地对笑着对她说道。

    但是,他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苏华不知道,而这,也不重要了。

    时至今日,陈青依然无法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年他7岁,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他的父亲开车载着他,他捧着手里的蛋糕,两人都笑得十分开心。

    他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

    他的母亲嫌弃他的父亲是个开出租车的,没有什么出息,在他很小的时候,便跟着一个外地的商人跑了。

    为了父子两人的生计,他的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很少有时间陪他。

    所以,当父亲刻意空出一个晚上的时间为他庆祝生日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乐。

    从四月份的开头他就开始盼望着生日的到来。

    但是,当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故事却没能按照以往的剧本正常上演。

    那天晚上,快到家的时候,他在马路边上看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妇。

    那位妇人的丈夫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只见他正在妻子的搀扶下,捂着胸口痛苦地喘着粗气。

    她正神色焦急地冲着来往的车辆拼命摇手,不过遗憾的是,并没有一辆车为他们停留。

    陈青的父亲也看到了这一幕,略带歉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向来都是个热心肠的人,问清楚原因之后,便二话不说,帮忙把那名男子扶上车,踩足油门向着最近的医院开去。

    年轻的时候他曾是一名赛车手,后来出过一次大的事故,留下了阴影,这才改行做起了出租车司机。

    那天晚上,当计速表上的数字开始快速攀升,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他的胸口之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热血沸腾的感觉,只不过和以往只为开得更快相比,现在他的心里已平和了许多。

    因为他知道,他手中握着的不止止是方向盘,还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然而,就如同在多年前那场关乎他命运的赛事上发生的失误一般,意外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放过他。

    也是直到那时他方才意识到,他不仅在感情上面输得一塌糊涂,而且连好人也做不成……

    一辆违规行驶的大卡车从高架桥另一侧的弯道迎面驶来,直接撞翻了他们所在的出租车。

    失事的出租车撞断了桥边的护栏,摇摇晃晃地停在了那里,陈青就坐在车头的座位上,望着血肉模糊的父亲以及下面黑压压一片的江底,一时间慌了神,拼命挣扎,反而加剧了出租车下滑的速度。

    关键时刻,那位妇人出口安慰,稳定住了陈青的情绪,帮助他从车里逃了出来,而她,却来不及脱身,随着她的丈夫还有他的父亲一起沉入水底,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父亲走后,孤苦无依的陈青被送去了孤儿院。

    见到晴子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因为在那对夫妇的遗物中,他看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那张照片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晴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父亲的死只是一场意外,可是,每当看见晴子的时候,发生在那年生日的那件事情便会再一次从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来。

    虽然他谁也不怪,可他却无法做到和晴子正常相处。

    尽管他打从心底感谢晴子的母亲把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但他的父亲却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有时候他气不过也会捉弄一下晴子,但每一次看到她那傻里傻气的模样时,他便瞬间没有了兴趣。

    他知道,他的父亲永远也回不来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晴子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但她却好似对此并不在意,这让他十分生气。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么笨又这么懒的人,看在她母亲的份上,他决定帮她一把,但他又不能让她看出自己是在帮她,为此他想了很多种办法,最后还是觉得用老办法对付她这种胆小鬼最有效。

    所以,他开始根据自己制定的教学计划逼着晴子按部就班去做那些原本在她眼中难如登天的试题,事实证明,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晴子的表现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然而,看到晴子的成绩慢慢变好时,虽然他打从心里感到高兴,可不知为何,他又忽然感到非常空虚和无聊。

    他觉得自己十分的莫名其妙,他越来越看不懂自己,所以他便只好终止了自己的教学计划,想办法给晴子添麻烦,好让她也体验一下自己内心之中的痛苦。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事情,陆陆续续有一些夫妇前来拜访孤儿院,从里面挑选那些乖巧机灵的孩子带走。

    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也许是觉得晴子太笨,到外面会被其他人欺负,又或许是单纯地嫉妒她从大人们那里得到的夸奖,总之陈青就是不想她被人带走。

    所以,没事的时候他就会守在孤儿院的门口,只要外面一有任何的动静,他便即刻威胁晴子跟他一起躲起来。

    慢慢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晴子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仿佛他就是她的影子,一天没有见到她,便感觉少了什么似的。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打听女儿的消息。

    为此他动用了一切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他一直都在埋怨自己。

    明明知道林夕的脾气随他,做事向来说一不二,却还和她怄气,导致她负气出走,从此音信全无。

    他当然知道她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甚至还因此对他心生怨恨。

    但他无法去解释。

    那样的事情不是一个孩子应该知道的。

    他曾是那么深爱着他的妻子,可是她,她怎么就能够背着她做出那种出格的事情呢?

    身为一个丈夫,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忍受得了妻子的背叛,他也没有例外。

    无数次,他都想要提出离婚,但看着孩子还小,而他又时常在各地出差,没法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便忍了下来。

    他也承认自己确实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可每次只要一回到家看到妻子,她便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和愤怒。

    他是在国外接受的高等教育,打妻子于他而言本就不是一件理性和体面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孩子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以至于在林夕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那么深的成见和伤害。

    每一次,和林夕争吵过后,他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但他一直乐观地认为,孩子还小,等她长大以后,一定会明白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

    在她看来,他重新娶了一个妻子是对她生母的背叛,却不知道,他做这些全都是为了她。

    母亲走的时候她还小,他怎么忍心把她交给保姆来照顾,因为这个缘故他这才在对婚姻失望透顶的情况下另取了一个他根本就不爱的女人。

    于他而言,作为一个父亲,只要是为了孩子好,就算是自己受委屈,就算是不能得到她的理解,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他到底还是低估林夕对自己的怨念和误会。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但现在他才发现,在孩子面前,对错并不重要,他们需要的是更多的沟通和理解。

    然而,遗憾的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得知女儿的死讯时他当场吐血昏迷了过去。

    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方才苏醒过来。

    好在又从私人事务所那里得知了他的孙女还活着的好消息,这才给了他继续支撑下去的动力。

    他已经在孤独和忏悔之中等待着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所以手脚刚一能动弹,他便不顾医生的劝阻,迫不及待地坐着私人飞机前去看望晴子。

    那可怜的孩子,一个人在孤儿院待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应该早一点找到她的,再也不能让她承受那些她母亲所受过的痛苦了。

    临行之前,看着晴子的照片,他眼眶微红,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拳头,暗暗告诉自己。

    尾声

    晴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原来还有一个爷爷。

    因为父母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她对他们的记忆几乎是空白的。

    但是还好,她有一个和蔼可亲的爷爷,他经常给她讲她母亲的故事。

    和母亲相比,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实在是太软弱了,这才会一直被陈青欺负。

    兴许是因为有了爷爷撑腰的缘故,陈青最近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但她晴子可不是那种心胸宽广之人,她决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将那些过去所受的委屈有一一都讨回来。

    昨天在翻母亲的遗物时她发现了一本日记,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上面的字迹竟然和她在图书馆里发现的那张卡纸背后的诗歌一模一样。

    “那应该是妈妈写给爸爸的吧!”

    抱着手中的日记本,晴子甜甜地笑着。

    她还不知道父亲的故事,或许这本日记上面会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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