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爱情,我相信缘分。
我总以为,每个人,自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上天就给他(她)安排好了另一半。他和她就像各种星体有着固定的运行轨迹一样,会在某一个时候相遇,彼此吸引,然后碰撞。这一理论支撑着我走过三十来年的无爱时光,终于它还是动摇了,我觉得我应该主动去寻找我的爱情了。
这时我发现,我不会谈恋爱。我不会和女孩搭讪,不会讨她们欢心,也不具备足够的条件吸引她们主动接近我。在朋友的建议下,我走上了相亲的道路。没想到,这条道路对于我来说,是异常艰难坎坷的,几度令我崩溃。
我的爱情,遭遇了灵异事件。
01
第一个相亲对象是朋友介绍的,是他的小姨子。我们在一家西餐厅见面,幽暗的灯光下,她显得朦胧而美,像诗一样沉静而充满着韵味。说实话,我动心了。看得出,她对我也有好感,并表示想和我进一步接触。
她的身后是一面镜子,我一边注视着她,一边注视着镜子里的我,这样可以随时修正我的举止和表情,以使自己显得更有魅力——这是朋友的刻意安排。通过镜子我发现,我其实还算不错的,至少外表不错,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可是,就在我们的爱意悄然萌生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话。
“你是不是和谁都上床?”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粗暴,而且通过镜子,我看到自己的表情很低级,像一个没念过书的地痞无赖,更像一个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农村老汉,身上散发着恶臭,露着满嘴黄牙,通过猥琐的动作和下流的言语以满足自己变态的意淫。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但我确实就是这么说的;我打赌我当时的内心是纯净的,但我确实就是这么说的。
我想解释,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她意识到自己没听错时,第一反应就是端起面前的酒,泼在我的脸上,骂了一句:“流氓!”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了,捂着脸,似乎哭了。
对此,朋友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从此和我断绝往来。
是啊,不断绝,我也没脸再见他了。
02
我以为那次是因为喝多了酒,神志一时不清才说了那样侮辱对方的话。
于是,我干脆把酒戒了。
很快,另一个朋友给我安排了第二次相亲。
她是这个朋友的表妹,年龄和我相仿,因为忙于工作而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耽误了。她给我的印象不错,阳光自信,充满着职业化的美,说话干净利落。她对我的印象应该也不算差,这从她对我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上可以看出来。可是,和上次一样,就在我们谈兴正浓的时候,我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的欲望很强吗?”
同样,她的背后有面镜子,通过镜子我看到自己的表情比上次都龌龊。我急忙调整,一边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温热的茶水已经泼在我的脸上。我把茶水抹掉,她已经走了。
没有悬念,这个朋友也离开了我。
03
之后我又连续相亲了数次,结果都一样,都是在气氛十分融洽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一句连自己都震惊的话,而且一次比一次难听,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着无耻的下限。
当然,每次我都能得到一句咒骂以及一脸的热茶水或浓咖啡。
为此,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不过也有几次例外,我没被咒骂和泼水,还差点成功,是我退缩了。记忆深的就是那个刚离婚的女人,她很胆小而且忧郁,声音又细又柔,很悦耳。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嘴,每说一句话都基本是字斟句酌,语速缓慢,表情也不敢张扬。尽管如此,我还是没能逃脱噩运。
“直说吧,多少钱能睡一晚?”
我本来想说,你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可是到了嘴边,却成了这样一句话,完全是出于本能,就像咳嗽和喷嚏一样不由我控制。我意识到我又要被咒骂和泼水了,便低下头,把眼镜摘了下来,用双手捂了脸。
可是,半天她没动静。
然后,她吞吞吐吐地说了很长一段话。
“多少钱?我从来没考虑过。你……你说呢?我怎么忽然觉得我好可怜,唉,既然你这么说,我……我要五百,行吗?我不是不矜持,是我确实难,我的工作不稳定,还欠了好多债,而且,这么长时间,我……我也想……”
我蓦然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百多了吗?”她被我看得脸红了,埋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那就三百,还多?我豁出去了,二百!行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到我家,方便!”
她说完,便直起头,目光和我坦然相对。
我被吓到了,说了声抱歉就匆匆离开了。
其他几次也类似,当我说出那句下流的话时,她们并没生气,而是和我说自己迫切需要钱,也需要男人来温纯一下,对此,我只能退缩。我想我是遇到职业选手了,我还没下贱到那种程度。
04
我意识到自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却不知道病因在哪里。
我去医院挂了号,检查了脑袋以及神经系统,一切正常。我向医生诉说了我的苦恼,医生努力克制着即将要爆发出来的笑意,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当我一出诊室,就听到一阵震天动地的笑声和桌椅翻倒的声音,大概是医生笑得从椅子上掉下去了吧。
于是,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和心理医生的聊天很和谐,他总是带着一脸亲和的笑容,说话很温和,对于我的怪异行为,他并没表示取笑,而是在引导着我充分释放自己的情绪。他问我只是在相亲时才会发生这种怪异的情况,还是随时都发生。我想了想,说,只在相亲的时候发生,其他时候都正常。他最终没能给出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说要观察一段时间,让我继续相亲。
于是我开始频繁地相亲。
朋友几乎得罪完了,凡认识我的人都认为我心理不正常,没人再肯给我介绍对象;尤其是那些女同事,对我更是如避蛇蝎,迫不得已要和我说话时,总是战战兢兢地三言两语说完就走。不过还好,至今我还没对女同事说出那样不堪入耳的话,否则我就没法上班了。
所以,我就通过婚恋网站进行相亲。
过程和结果都一样,无一次幸免。我的污言秽语总是不合时宜地嘣出来,毫无征兆,令对方猝不及防,也令我无地自容。后来,那位心理医生陪着我去相亲,没用,他没能控制住我说那些话,也没能找出我的病因。
最后他说,可能是某种灵异现象吧。
因为在我相亲的地方,他事先装了监控,监控对着我。我和他事后看了监控,确实很诡异。我本来好好的,忽然就像被恶灵附体一样,浑身抽搐着,脸部的肌肉扭曲得狰狞可怖,完全变了一个人,说完那句粗话后,瞬息又恢复了正常。
灵异现象,我不相信,却不得不信。
要不,还有什么原因呢?
05
我上网查了许多研究灵异事件的各种资料。有人说,灵异是确实存在的;也有人说,灵异只是人们的心理作用而已。各有各的理据,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原本是不信的,现在隐约有些信了。
但我遇到的情况特殊,别人都是看到的,而我是感受到的,并没有看到;别人是偶尔遇到过一两次,而我是次次都能遇到,它直接影响着我的终身大事。况且,谁也说不准它以后会不会影响我的其他方面。
这让我感到恐惧。
越是恐惧它对我的影响,就越想证明它是否真实存在,就越来越疯狂地相亲,事实证明,它一直存在,赶都赶不起,我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把它赶走。心理医生对我表示了无能为力,我甚至去找过神官,可是也没用,该发生的事还是总在发生。
最后,我只能放弃相亲。
或许,我这辈子就没有享受爱情的资格,注定要孤独终老,我不甘,却无奈。幸好放弃了相亲,那种胡言乱语的情况再没出现,生活貌似进入了正轨。我公开表示,我再不谈恋爱!有知情者议论,即使你想谈,也没人敢和你谈。
然而就在这时,爱情眷顾了我。
06
伊蓝是我的新同事,大学刚毕业。全公司的女同事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她却愿意走近我,无聊的时候爱找我聊天,问问我的事,说说她的事,十分融洽。我不知道那些女同事有没有告诉她关于我的怪异行为,从她对我毫不设防的态度上看,应该是没告诉。这点,我还是比较感激她们的。
有一天,伊蓝约我。
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伊蓝走近我,问我晚上有什么活动,我说我基本都脱离社会了,下班就在家呆着,看电视,上网,打游戏。她扭捏了一会儿,含羞地说,晚上我想请你吃个饭,肯赏脸吗?
那一刻,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爱情的味道。
对此,我是欣喜的,更是惶恐的。伊蓝很漂亮,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也是我一直以来在内心设计的结婚对象。她约我,说明她对我有好感,这已经是成功的一半了;然而,我更担心和她单独相处时,我又会说出那些侮辱人的话。那些话,没有哪个心地纯净的女孩能忍受得住的。如果那样,我们不仅成为不了伴侣,还会成为仇人,以后就无法相处了,所以我宁愿和她不开始,彼此保留一个好印象。
此刻,她期待的目光望着我。
我有一丝冲动,想把我的奇怪经历告诉她,好让她事先有个心理准备,但又不敢,怕没等开始就把她吓跑了。想了想,我说,我忘了今晚还有些事呢,抱歉,改天吧!说完我就后悔了,想收回,伊蓝已经走了。看得出,她很伤心,走的时候差点撞到门框上。
我恨自己,更恨那个被称为灵异的东西。
07
对于伊蓝,我真的好想和她发生爱情,那种传说中的海枯石烂的爱情。虽然那次我拒绝了她,但我对她的关注和关心有增无减。这完全是出于本能,她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无时不在牵动着我的心,我意识到我爱上她了。
可她总在躲着我,或者无视我的存在。
我不放弃,我不表白也不退缩,只是间接地证明着我对她的痴心。比如每天早晨,我都要给她买早点,尽管她从来不吃;比如每次加班,我总是先帮她把活儿干完才干自己的活儿,尽管她并不领情;比如她病了,我都要给她买各种各样的营养品和小吃……
我默默地付出,无所谓回报。
我不希望感动她,因为我已丧失了爱的资格,我只想这样让她存在于我的世界里,让她觉得有我而幸福,看到她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欣慰。我享受着为她付出的那种感觉,完全是无条件地,我甚至祈祷她能找到一个非常爱她的人,而我确信,我不会嫉妒,只会祝福。
伊蓝在我的付出下,对我的怨气小了许多。她或许相信那天我拒绝她是无意的,是我确实有事抽不开身,她慢慢地又开始接近我。我不排斥,也从不提出单独相处的要求,有了上次的打击,她也不再主动约我。
爱情就在我的身边,触手可及,我却不敢拿起。
没人能理解这种痛苦。
08
我终于决定要向伊蓝坦白了。
那天下午,公司里没有其他人,我和伊蓝坐在办公室里聊着天。我们面对面,说着各种趣事,我刻意地把话题往爱情方面靠拢。伊蓝似乎领会了,并不应和,当然也不反感,只是有些羞涩。羞涩的她显得更美,我一冲动,有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不是我喜欢你,也不是我爱你,而是“滚你妈蛋!”
话一出口,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又犯病了,或者又遇到灵异事件了,我赶忙解释:“对不起,伊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嘴不听我使唤……”我滑稽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满脸歉意地看着她,心想这回我和她彻底完了,同事们对我的成见也会更深。
伊蓝先是一怔,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了好一阵才停住,说:“以前听同事们说你有这个毛病,我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却是真的!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哈哈,太有意思了,简直就是无厘头的喜剧片……”她说着又笑了起来,跺着脚,拍着桌子,连眼泪都出来了,似乎惟其如此,才能释放她心中的快乐。
那些多嘴的女同事,还是把这事告诉她了。
我窘迫地低下头,不敢看她。
“你这毛病多久了?”伊蓝止住笑,问我。
“好几个月了吧!自从我开始相亲,每次都会出现这种情况,没一次例外。”我苦笑道,“原本以为只在相亲的时候才会发生,没想到今天和你聊天时竟然也会这样。唉,我都痛苦死了。对不起,刚才那话不是我本意,请你不要计较。”
“我不计较了,知道你是言不由衷。”伊蓝貌似并不介意,反而对我十分感兴趣,“你除了说刚才那样的话,还说些什么?”
“都不是好话,你不要听了。”
“说说嘛,我想听。”
我舒了口气,说:“比如你的乳房大吗?你喜欢哪种体位呢?你还是处女吗?你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你喜欢看日本AV还是欧美黄片?……诸如此类,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多数是骂人。”我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颓废了,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你之前约我,也是想亲自见证一下我的丑态吧?怎么样,还想听吗?”
她本来不笑了,听到我说,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说:“要听,要听!”
我没往下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感觉到有泪涌出眼眶。
“对不起啊!”伊蓝向我道歉,“我有些失态了,没顾及你的感受。不过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充其量算个不良习惯而已,以后克制就行了——你说你只有在相亲时才会说这种话,莫非刚才是和我相亲吗?还是我让你找到了相亲的感觉?”
如果我是个正常人,伊蓝的最后这句话,我就会想到她有所特指,从而趁热打铁和她进一步相处。我确实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却理解为一种恶意的玩笑。我没敢接茬,自卑的我失去了对爱情的信心。
09
我和伊蓝,后来还是相爱了。
不知道是我主动,还是她主动,总之我们成了一对公开的恋人,同宿同飞,出双入对。那些曾经嘲笑我的女同事们不知道如何看我,如何看伊蓝。说来也奇怪,自从和伊蓝相爱之后,我的那些毛病慢慢地改善了许多。最初交往的时候出现过几次那种所谓的灵异现象,后来就不出现了,我成了一个正常人。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很快就会结婚。
可是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有天我正在上班,医院打来电话,说伊蓝出车祸了,很严重,肇事司机逃逸了。我当即跑到了医院,大夫说,伊蓝需要输血,但医院血库里的血浆不够,他们正在动员市民献血,一边向外地调用血浆。如果来得不及时,伊蓝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我想都没想就挽起了自己的衣袖,说,输我的,我是O型血,万能血!
于是,我的血液就缓缓地流进了伊蓝的身体里。
那一刻,我流泪了,是幸福的眼泪,能为她做点什么,我认为是最幸福的事。
可是我的血量已经到达输出极限了还是不够,前来献血的几个市民通过化验,与伊蓝并不匹配。我向大夫说,继续输我的!大夫摇头,说不行,每个人的单次献血量是有规定的!救活了她,你却没命了,我们医院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况且,她现在还确定不了能不能抢救过来。能抢救过来当然好,如果抢救不过来,那可就是两条人命啊!
我坚持要输我的血,向大夫各种乞求各种撒泼,最后在签订了N个免责协议后,我的血再次输给了伊蓝。伊蓝得救了,我也没死,皆大欢喜,很感人的结局,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
可是大夫又说,伊蓝的两个肾脏都受到了严重损伤,需要换肾,而医院暂时找不到肾源。我又自告奋勇说换我的!大夫起先不同意,耐不住我的纠缠,最后还是同意了。于是,在半年后,我躺在手术台上,让大夫摘下了一颗肾,移植在了伊蓝的身上。
从此,我和伊蓝就成了一个人,这让我很激动。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没一点犹豫;做过这一切之后,我没一点后悔,我只希望她能活下来。即使她以后成了别人的妻子,我也毫无怨言,反而会为自己曾经的这些举动而自豪。
我救了她,这足以让我幸福一生。
10
少了一个肾的我,加上超量献血留下的后遗症,让我的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不能干重活,经常腰疼,容易受伤。而只有一个肾的伊蓝却仍如从前活蹦乱跳的,似乎没受一点影响。看着活蹦乱跳的她,我的内心也是活蹦乱跳的,我很欣慰。
不久,我们结婚了。
由于是两个单肾的人,对于床上那事基本就省略了。相比来说,我更严重得多,那事根本做不成;伊蓝有时还生龙活虎的,似乎特别需要。为了不使婚姻质量下降,我每每勉为其难地应付,导致身体越来越差了。
对于爱情,我相信缘份。原来我这么认为,现在更是固执地坚持这一观点。我和伊蓝注定就是一对恋人,除了她,没人再能改变我。我有时想,那些所谓的灵异现象,应该就是老天特意安排的,他让我等着伊蓝的出现。我频繁地相亲,就是违背了老天的旨意,所以老天时时处处要阻止我。
好在,我没有错过伊蓝。
我少了个肾,但是我很幸福。
11
幸福掩盖不住我身体的衰老。是的,我老得很快,三十多岁的人,头发几乎要掉光了,中间一块完全成了不毛之地。我只能剔成了光头,这样看起来顺眼些。我的皮肤开始松驰,眼袋和脸上的肉皮像沾了水的塑料布一样耷拉着。我讨厌自己的样子,却无能为力。
而伊蓝,却越发楚楚动人,她仍像个小女孩一样花枝招展。我觉得我真不配她,她也慢慢开始嫌弃我,我不怪她。她对我的嫌弃,从起初的指桑骂槐,发展成后来的腥风血雨。有外人在场时还好些,她多少给我些面子;而只有我和她在家时,她对我完全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我完全是个佣人,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能让她满意。
自从结婚后,她就辞职了。
她又找了一份工作。是什么工作,我不清楚,她也不允许我问,反正每天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彻夜不归。我也习惯了,她不在家,我反而自在些,我的孱弱的身体已经受不住她的折腾了。不,是折磨。
我不知道为什么爱着爱着就变成了折磨,但我依然爱她。
大概是由于体质太差,我又遇到了灵异事件。我不确切那是梦,还是真的灵异事件,有时觉得是梦,有时觉得是真的。比如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擦着脸,镜子里的我就会忽然冲着我做出各种猥琐、下流、卑贱、无耻的表情,然后说:“跟别人上床是不是很爽?”我蓦然惊醒,镜子里的我旋即就恢复了正常。我难以确定,这是我的行为反射在镜子里,还是我和镜子里的人原本就是两个人。
卧室里也有面镜子。某天晚上,我被自己的说话声惊醒,说的也是这样低级的话。我赶忙坐起来,扭亮灯,这时我看到镜子里的我面目狰狞,似乎正在诅咒着我。我激灵地打了个冷颤,镜子里的我瞬间又正常了。
这种情况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天天都能遇到。
我的体质越来越差了,我甚至感到了死亡的气息。
12
我和伊蓝的婚姻在艰难地走过一年后,终于遭遇了灭顶之灾。
那天晚上,伊蓝说她加班,没回来。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无所事事,就一个人逛街看夜景,无意之中看到伊蓝从一家KTV出来。我一怔,这就是她说的加班?难道她在KTV上班吗?我正要上前问她,只见她走向路边的一辆高级汽车。从汽车的驾驶室下来一个男人,和她拥抱了一下,接了个吻,两人就上车了。然后汽车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驶向远方。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伊蓝出轨了。
用我的鲜血和器官换回生命的伊蓝背叛了我。
她只有一个肾,但丝毫没能阻挡住她寻找快乐的脚步。
那晚我没睡,坐在沙发上抽了整晚的烟。当我把自己抽得喉咙里都能喷出烟来时,天亮了,伊蓝也回来了。她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一夜狂欢没让她有些许疲惫。同样只有一个肾,却滋润出了她顽强的生命力。
“你去哪了?”我问。
她没回话,脱了鞋,把大衣搭在衣架上,就回了她的卧室——我和她分居已有一段日子了——我跟了进去。她本来要锁门,却没来得及。她便没再管我,哼着小曲在脱着衣服,当脱得只剩下内衣和内裤时,转身要进浴室。我抢先一步,挡在浴室门口。
“你去哪了?”我又问。
“你管我!”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把我推开,径自进了浴室。我的体力已经无法与她抗衡,像草包一样被她推开了。她进了浴室就锁了门,接着便传来哗哗的水声。我无力地移步到床边,坐下等着她。
好长时间,她洗完了,穿着浴袍出来了。
“我要休息会儿,你出去吧!”她命令我。
“你到底去哪了?”我坚持问。
“给你说了,加班!”她说起谎话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我强忍着怒气,拿出手机,翻到我晚上拍下的照片,面向她,问道:“这个男人是谁?”。
“呵呵,你跟踪我?”
“告诉我,他是谁?”
“你管得着吗?”她连一点解释的欲望都没有,就像我不是她老公似的。
啪——我狠狠把手机摔在地上,然后扑向她,把她推倒在床上。
13
我打了伊蓝,打了我深爱着的伊蓝。
耳光和拳头,让我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我一直不是个提倡暴力的人,但我此时就像中了邪似的,拼命地打她,每打一下问一句:“和别人上床很爽是吗?”“你到底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他们比我厉害还是比我技术好?”“多少钱和你干你一次?”……忽然之间,我抬头,看到衣柜上镜子里的自己像个魔鬼一样的形态,连我自己都吓住了。
我停止了打她,失神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伊蓝却哈哈地笑了起来,可能是我的体力散发出来的暴力不足以让她疼痛,也可能是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总之她笑得很放肆,声音很尖利,似乎要穿透楼顶,直入云宵。她的笑声让我恐惧,而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
“呵呵,想起来了吗?”伊蓝忽然问我。
“什么?”我茫然。
伊蓝的脸上出现一抹悲戚的神色,她站了起来,几乎和我脸贴着脸,低沉地说:“就在这间屋子里,就在这张床上,你用了同样的暴力和污言秽语侮辱了我姐姐。我姐姐你认得吧,她叫伊红。她为你牺牲了一切,而你你却打了她,还用那么难听的言辞咒骂她。你以为她走了,其实她死了,从十几层高的楼顶跳下来,摔成一坨内泥,摔得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可是她背叛了我!”
我蓦然吼出这么一句,很多事情瞬间想了起来。
14
是的,我把一切都想了起来。
伊红,我当然认识,她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我们是在夜店认识的,之后便同居了。她是夜店的公主,她说她只陪酒不陪其他的。我无所谓,因为我也不是个好货色。我打架,赌博,偷盗,抢劫,可以说是无恶不做,最严重的是吸毒。一切恶果,皆因吸毒而起。吸毒需要大量的钱,而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我不仅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钱,还花光了伊红这几年的全部积蓄。这点,足以证明她爱我。
可是伊红出轨了,傍了个有钱人。
得知这事的那天晚上我一口气吸了大量的粉料,晕晕乎乎让我出现了各种幻觉,让我变得兴奋而暴虐。其实她在那种地方工作,我从来不相信她会始终守身如玉,只要她能供应我吸毒,我权当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在毒品的作用下,我打了她,就像刚才我打伊蓝那样,肢体的暴力加上言语的暴力。我享受着这种快感,如对吸毒般地狂乱而痴迷。
我终于明白,我现在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地说起那些话了。
后来伊红走了,我没管。
我被送进了戒毒所,两年后出来,不久又复吸了。
父母本已放弃了我,但他们听说有种脑部手术通过破坏神经可以让人彻底戒掉毒瘾,但这种手术的副作用很大,可能会导致失忆、精神病、植物人或者低能。父母说,我们宁愿让他变成傻子,我们一辈子养他,也不再让他吸毒了!
于是,我做了手术。
所幸还好,并没有变成傻子或植物人,只是失忆了,与以前那些人不再联系,安安稳稳地上开班了。这对于我来说,倒未尝不是坏事。只是在与女孩相亲时,我会突然嘣出几句难听的话,这大概就是我对从前的经历残留的唯一记忆。
现在,我把一切都想了起来。
15
我双手抱着头,坐在床边,沉浸在回忆里。
伊蓝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得意洋洋地说着她的完美设计。
“我靠近你,就是为了替姐姐报仇!”她说,“那段时间,姐姐十分痛苦,在我的盘问下,她最后告诉了我她和你的事,说你打了她,骂了她,是她毕生的屈辱。为了生活,她受尽了夜店那些大爷们的凌辱,没想到连你都要打她!我们姐妹两是孤儿,从小相依为命,没有谁能为我们撑腰。终于,她留下一些没头没脑的遗言就自杀了。那些遗言,就是你骂她的那些恶毒的话,被她一条一条地罗列在白纸上。我通过各方打听,终于确认你就是她以前的男朋友,可是你失忆了,这正好为我提供了实施报复计划的绝佳机会。”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地残忍,我相信的爱情的缘份,原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伊蓝当初接近我的时候,我就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预感到这将会是一场梦,迟早会破灭,但我绝对料不到会以这种方式破灭。
“那么,”我喃喃地说,“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杀你?杀你犯法啊!”伊蓝冷静地说,“仇恨并没有让我冲昏头脑,我们姐妹两条命换你一条贱命,你认为值吗?你对我姐姐的伤害那么大,杀了你岂不是正好便宜了你?我让你付出更惨重的代价,就像此刻,你此刻的样子和死人有什么区别?这样不更大快人心吗?我姐姐出轨了,我让你爱上我之后也出轨了,你以耻辱的方式让姐姐死去,我也要以同样的方式让你死去!两个你爱的人都背叛了你,滋味可好受?是不是很爽?哈哈……”
她大笑起来,样子比我犯病时更狰狞。
我不安地望着她,说:“可是,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为了救你,我几乎抽干了我全部的血,还分了一个肾脏给你,这还不足以平复你的仇恨吗?伊蓝,我是真爱你的!尽管是如今的下场,我依然不后悔。”
“哈哈,好吧,我让你这最后一点的欣慰也消失了吧。我没用你的血,谁稀罕你的臭血?你的罪恶的血,恶毒的五脏,就是白送我也不要!”伊蓝咬牙切齿地说,“你的血和肾脏,我高价卖给了一个病人。他很有钱,买通了医院,和我一起设计了这个精心的骗局。这笔钱,就算是你偿还姐姐的债务吧。我根本没出车祸,我怎么会出车祸呢?”
难怪同是剩下一个肾,我几乎要死,而她却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活力。她和我结婚,就是为了更好地折磨我,最后再通过出轨让我耻辱,让我崩溃,这真的比杀了我更恶毒。我抬头望着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心在滴血。
“我要杀了你!”
我忽然扑起,把伊蓝推倒在床上,压了上去,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她不反抗,只是冷笑,那双曾经让我心动的眼睛放射着杀人的寒光。及至我的双手无力了,都没能在她的脖子上掐出一个印痕,我完全成了个废人。
“你现在的体力,不如一个三岁孩子!”
伊蓝冷笑着把我推开,坐了起来。而我,仰躺在床上,大喘着气,心里有太多的不甘,也有些许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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