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等，并一直等下去

（一）你的帅与我何关

时至今日，我已经很难记清我第一次见到费若林时的感觉。

在清晨拥挤的电梯里，好几个女孩子跟他打招呼，语气中是昭然若揭的殷勤。

我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费若林，他帅得令人轻生。

那时的我刚刚走出大学校门，对有钱有权以及长得帅的男人有着充满志气的厌恶，甚至是仇视。

所以，那天下电梯时，当那些女孩子们纷纷给费若林让路时，我扬长而出，为自己跟这样一个“贾宝玉”在同一层办公深感耻辱。

那是我去公司的第一天，当人力资源部的同事把我送到费若林的办公室时，我突然间觉得前途黯淡。

跟一个男花瓶上司在一起，这真是我职场生涯最无趣的开端。

他的桌子上，放着各种早餐，汉堡包、咖啡、油条、小笼包，不用说也知道都是那些花痴女下属送的。

简单的寒暄过后，我转身要离开时，他指着桌子上丰盛的早餐对我说：“挑一个吧，我想你应该没吃过。”

我勉强笑笑，对他说：“我男朋友天天早起做饭，我吃过了，谢谢。”

我知道，那一天，我离开他办公室的背影说不上优雅，但算得上充满个性。

上班第一天，因为当晚是部门一个同事lisa的生日，所以费若林下班后请客，带着大家去happy。

作为新人，我觉得自己应该送lisa一个礼物，可是，非常难为情的是，我兜里连一张百元的大钞都没有。

当大家络绎地在门口纷纷打车时，我突然不想参加这个聚会了。

也许，作为一个新人、一个只来一天的同事，我的去与不去，谁都不会注意。

我不是那种耀眼的女孩，这个，我很早很小的时候，就自知自明了。

“上车。”

就在我换了一个方向，准备去坐公交车回家时，费若林的斯巴鲁停在我身边，他摇下车窗喊我。

这个时候，如果我还坚持拒绝的话，除非我不想在这个公司混了。

而事实上，我无比需要这份工作。

以男朋友肖强一个人的工资，我们没法在这个城市里呆太久，更别说结婚。

在车上，费若林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送到我手上，目视前方地对我说：“施华洛世奇的戒指。”

正在我吃惊之际，他递给我一张发票：“你可以按揭地还我。”

我看着那一千七百元的价签，目瞪口呆。

“别那么没有格局感，要知道，跟同事搞好关系，你的收益不知道可以买多少个这样的戒指。”

是，我就是没有格局感，像费若林这种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人，怎么会懂得我的窘迫呢？

我懒得跟他解释，手里拿着那个粉色的礼品盒，脑子里一直在换算着——这是两个月的房租，这是爸爸三个月的药钱，这可以买３０多件某宝的T恤……

（二）你的从容，他的谦恭

那夜的费若林让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我们吃过饭后去歌厅唱歌，大家唱得很high。

这时服务生推着花车进来，大家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蛋糕打开时，发出一声惊呼——偌大的盒子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汉堡，而且还是早晨别人送费若林的那一个。

我在心里失声嘲笑——让我送一千七百元的戒指，然后，他只送人家一个冷汉堡，有钱人的思维果然够独特。

更不可思议的是，费若林很自然地让lisa点蜡烛，然后闭上眼许愿。

Lisa慑于他的淫威，只好睁上眼睛，样子很虔诚——蛋糕已经够简陋的了，所以愿望一定要宏大一些。

然而，等到lisa睁开眼睛时，我们再次听到了她的尖叫声，刚才还是巴掌大的小汉堡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

不用说，是费若林的杰作。

后来我才知道，每一个同事过生日，费若林都会搞出这样的花样，而且这么多年，他的把戏还没有重过样。

他说这是为了工作，作为公司公关加策划部门，“没有创意就去死吧”是他的口头禅。

那天大家喝得很多，喝多了同事们很抒情，也很众星捧月，被捧的人当然是费若林。

“老费，我们特别希望你改掉这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

“老费，前两天可有公司来挖我了。我去看过了，那部门总管长得那叫一个揪心呢。我就为这个放弃那儿的高薪的，我想，有个帅哥上司也算是福利，怎么样，哥儿们够意思吧”

“老费，你就跟我们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就算我们都不是，我们也帮你在我们身边物色一个，免得你流外人田里。”

在大家的热闹里，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清醒的看客，淡淡地笑着，心里浓浓地不屑着。

我知道她们不是在拍马屁，而是真情流露。

不得不承认费若林真的是气度不凡，英气逼人，但，他帅不帅跟我有什么关系？

尤其是一想到那一千七百元的戒指，我就在内心狠狠地疼了不止一下，整个晚上都很难进入happy的状态。

像他这种富庶人家，怎么会懂得我们穷人的悲哀？

那天晚上，是费若林送我回家的。

他家在南边的富人区，而我住在北边那片外来人口居住的城乡结合部。

我本来想拒绝他的，可是一想到打车回去至少要五十元，我就放弃了挣扎。

他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肖强发来的微信。

我心里暗自窃喜，正愁跟费若林无话可说，于是，我跟肖强用微笑信聊了一路。

美洲豹停在巷口时，肖强已经站在那里等了我很久。

我客气地把肖强介绍给费若林。

他们，一个一脸从容，一个一脸谦恭。

我喜欢谦恭的那一个，真诚、可靠，令我有相依的同命感。

回到家里，肖强说：“你的上司很帅啊。”

我抢白肖强：“如果你不知道他是我的上司，你还会认为他帅吗？”

肖强问我：“怎么了？他不大好相处？”

“他好不好相处无所谓，我是为钱而工作的，不是为他而工作的。”

（三）你的风度如此恰到好处

我工作后的第一个策划案在费若林的指导下，很快在客户那里通过了。

令我惭愧的是，客户最满意的那些地方，恰恰都是费若林的创意。

从客户那里回来，我本来想去费若林的办公室去跟他说声谢谢，可是，他正站在我们的大办公室里，对着左娅发火。

“你做了五年了，居然还在策划案里出现错别字，左娅，你这么粗心很可能让你终生毫无建树。如果你坚持认为这是一件小事，那么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成不了大事。”

左娅已经开始掉眼泪了，我不禁心惊，若按费若林的标准，我的文字岂不是得被他骂死。

因为那里边不仅有错字，甚至连那家公司的LOGO，我都给搞错了。

那天，我没敢去向费若林报喜，埋头在做另外一个策划案。

这一次，我噤若寒蝉，生怕再出现一点点的失误。

就连那几天晚上做梦，都在对策划案的每一个细节进行核对。

那个案子跟下来，我整整瘦了五斤。

费若林接过我的策划书时，看了很久，看得我最后都有些站不住了。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不说话。

我绝望了。

“中午我请你吃饭吧，为这么完美的一个策划案，和你为这个策划案的憔悴。”

我没有拒绝，是因为我已经紧张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那天中午，我鼓足勇气对费若林说了谢谢，我说：“我知道我第一次的策划书很糟糕，但你并没有批评我，相反，还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很清楚，最后客户能够满意，全是因为你最后的画龙点睛。”

费若林哈哈大笑，他说：“你太敏感，如果我像对左娅发火那样对你，你会转身辞职。还好，你这一次的策划案让我看到，你自尊心是超强了一些，但学习能力也很强，你有维护自尊的强大资本。所以，不用谢我。我只是因人而异而已。”

我不得不承认，跟费若林在一起虽然有压力，但他并不难相处，而且，时间久了，我像大家一样，其实是非常乐意于跟他相处的。

他幽默，不恃才傲物，对女孩相当有绅士风度，而那风度总是那样恰到好处。

有时我也会想，抛开公司还算优厚的待遇，如果有一天我也面临着一个更好的选择，我会不会舍得离开费若林，具体地说，是费若林为大家营造的这么好的工作氛围。

更多时候，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会狠狠地嘲笑自己，并强迫自己不能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四）Shut up的中文意思是你闭嘴

和费若林一起出差去广州是他钦点的。

没有人质疑这个决定，因为一段时间以来，我的策划案的确是出类拔萃的。

必须承认，跟费若林一起出差是一件有些愉快的事情，他永远不会让我们之间没有话题可聊。

他用三个小时飞行的时间，给我讲他远在上海的家，讲他如今已经失忆的老祖母。

直到飞机落地，我都无比恍惚，我面前的，到底是顶头上司费若林，还是故事里那个温情的上海之子。

我甚至无耻地想，如果费若林是我大学里的同窗，我会不会爱上他？

但这个想法，被我再一次懊恼地掐断了。

广州之行并不顺利，那个客户既不懂行又挑剔。

当他再一次口若悬河地讲述完自己的发家史，然后对我们提出一千零一个要求时，我终于忍无可忍，爆了一句：“shut up。”

然后，我等待费若林跟他道歉，但我等来的，却是费若林对我的命令：“你再用中文跟他说一遍，我想以他的智商很可能以为你跟他说的是您说得太棒了。”

可想而知，这桩生意就这么谈崩了，而且崩得如此扬眉吐气。

直到我们走出那个气派的大楼，我才发现，我的手在费若林的手里。

站在广州七月的大太阳下，费若林开心地对我说：“这么多年来，好像已经不会说不了。谢谢你让我觉得，这项功能还在。”

然后，我们定了回程的飞机。

因为时间尚早，就去了广州的星巴克。

可笑的是，广州的星巴克也很入乡随俗，我们去的那一间也有一面大大的许愿墙。

于是，费若林说：“咱也各自写上三个愿望贴上去吧，也算没白来一趟。”

我当然愿意做这种小女生才做的事情。而且，是跟那么帅的男上司一起。

跟服务生要来纸笔，我们背对着对方，各自写了三个愿望，并且约定，等走时再贴上去，谁也不许偷看对方的。

那天，走时，我们都无比虔诚地把自己的心愿贴了上去。

我的三个愿望分别是：爸爸妈妈身体健康，我工作顺利，和温暖的肖强早日有个温暖的家。

其实，写下最后一个愿望时，我的心里掠过一个影子，然后，我对自己拼命地摇头——我不可以爱上费若林，我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肖强不一样，他同我一样草根，重要的是，肖强的爱不热烈，但无比恒温。

我，需要那样的安稳。

尽管，每个女孩子都渴望嫁给费若林这样的男子，可是，我选肖强，我不喜欢高攀的感觉，那样我觉得既伤自尊，又缺乏安全感。

我们走出星巴克时，费若林突然肚子疼，然后，他跑回去上了趟厕所。

星巴克旁边是一家小小的书店，我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费若林也来了。

他说：“你送给我一个礼物吧。因为，回去后，在老总那里挨批的人，应该是我。从礼貌上来说，你也应该补偿或者报答我一下。从地位上来讲，你这个下属也应该贿赂一下我这个上司。”

于是，我笑着挑了一本书给他——《目送》。

那时候，我还没有读过龙应台的这本书，只是觉得书名很好。

当然，也很切合我对费若林的感觉。

回来的飞机上，费若林用他的迷你小音箱听歌，我在看书。

看得累了，把头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然后，他将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

张学友的歌——《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单曲循环。

那么老的一首歌，让我想哭。

我把那歌词当作了费若林的表白。

我为自己的这一想法感到悲伤和悲哀。

（五）红尘无你，我拿什么幸福

从广州归来后，我时常能够梦见费若林，以及他在上海的家，还有他的老祖母。

每次醒来，我都会怔怔，我连上海都没去过，可是，梦里却那么真实地出现了他的家，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我知道，我爱上了费若林，而我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决定跟肖强结婚。

肖强当然很开心，只是为还不能置下一间蜗居而为我感到委屈。

但我并不在意，我说：“两个人，在这么大的城市里，相互拥抱着取暖就足够了。难道你不知道，那些大房子里，住着多少同床异梦的夫妻吗？”

肖强感动地说：“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我相信。

我在公司里派发请柬时，费若林不在。

我也是特意选中了这样的时间，我害怕自己在他面前流露出什么，那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那样做的。

将请柬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时，我能感觉到内心有一些花儿凋谢的声音——它还没得来得及开放，便人为地凋谢了。

那天下午，费若林回来时，跟大家发了很大的脾气，很有条理，算不上吹毛求疵，只是大家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的愤怒过。

等到他说完了，左娅为了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对他说：“头儿，林琳马上要结婚了，你准备在她婚礼上再出点什么妖娥子？”

“我准备大变活人，把新郎换成我。”费若林说完这句话后，回到了办公室，留下同事们站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

而我，也配合地笑着，只是没有人看到，我心底的眼泪逆流成河。

婚礼那天，费若林没能来。

这多少有些让我失望。

婚假十天后，上班，给大家发喜糖时，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悲伤。

“头儿走了，你婚礼那天出的车祸。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先不要告诉你。”

我的喜糖撒了一地，我觉得这真像一个大玩笑，很可能又是费若林的创意。

据说，明天要来新的部门主管，所以，大家开始收拾费若林的办公室。

然后，有人看到了他抽屉里的迷你音箱。也是他和我出差去广州时带的那一部。

Lisa说：“头儿那么幽默乐观一个人，不希望咱哭天抹泪的，放点歌儿吧。”

于是，有人按下了播放键。

“林琳，第一次见你，在电梯里，你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我的敌意，令我十分莫名其妙。我们认识吗？我有得罪过你吗？后来，才知道你是我的同事，后来，才明白，你把我当成了那种花心大少，仅仅因为我那么年轻就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仅仅因为我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帅。你知不知道，这样，对我，有多么不公平。”

——是费若林的声音，大家都惊呆了。

“林琳，我见到了你的男朋友，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并不合适。我那么希望你能知道，其实我们有多么地相配，喜欢同样的歌，在创意上总是不谋而合，就连用五笔输入法喜欢错的字，都一样，我们对食物的要求也是一样的清淡，重要的是，我们都喜欢龙应台，喜欢她坚硬的柔软，像足了我们的个性。其实，我们是一类人，真的。”

“真伤心，当我们在许愿墙上贴上心愿时，我以为我们会不谋而合。结果，假装上厕所，傻傻地跑回去，却看到你的愿望里根本没有我。就像你送我的那本书，我们之间，只能是目送。可是，你知道吗？目送着心爱的人，成为别人的新娘，这感觉，有多痛吗？”

没有人想到要去按停那部音箱，只有费若林悲伤的声音在他的办公室里回荡：

“明天，你就要结婚了，我心乱如麻。我真的很想大变活人，做你的新郎。因为我有多么爱你，你根本就不知道。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又在提醒我，如果那个男人的爱可以让你觉得安全或者说踏实的话，那么，我应该为你祝福才对。可是，我多么想问问你，你真的能弄懂自己的心吗？难道不是因为傲慢与偏见，才拒绝爱我吗？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不管怎样，明天，我要找机会问你，因为一生还有那么长，如果你不能幸福，你也会毁了我的一生。”

他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就像他的生命。

我跑出了办公室，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去了广州，到了那家星巴克。

然后，我很轻松地找到了费若林的三个愿望：“林琳，嫁给我；嫁给我，林琳；和林琳幸福到老。”

握着那样纸条，我终于落泪：费若林，红尘中已经没有了你，我，拿什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