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味道

作者: 剪痕 | 来源:发表于2019-01-02 10:44 被阅读5次

    我一直想提笔写写我的村庄,写写伴随我成长的那些人和事物。只是寒来暑往,人事代谢,随着我高中离家后,我的村庄已渐渐不复记忆中的模样。我能想象到的,就是平时村子里的寂寥,和过年时,聚在一起赌博聊天的人群(看似繁华,实则空虚)。我一直试图寻找童年的味道——在房前屋后,在山间地头,却遍寻不获。怅然的同时,童年也在我的心里,被一遍遍描画,而有关童年的那些味道,早已刻进我的生命,经久不散。

    春天里,小草青青,要说记忆最深的,除了桃花春雨的味道,便是暮春时节春茶的清香了。我爱喝茶,爱嗅茶香,不止是于杯中冲泡开的一抹抹绿,更是茶树上清新可喜的那一株株嫩芽。采茶时节,天气已渐暖,油菜花漫山遍野,开得极好。妈妈领我去采茶,穿过一道道地垄,两旁是开得正热闹的油菜花和嗡嗡叫的蜜蜂,往往到达茶地时,我的小篮子底层,早已铺满一层层油菜花瓣。妈妈用大篮子,我用小篮子,我每每不服气,总是憋着一股劲,一会儿就采满一小篮,想倒进妈妈的大篮子里,又舍不得,总希望妈妈可以给我称一称,借以证明我的厉害。一朵朵新茶睡在篮子里,在春阳的照射下,有一种热烘烘的植物香气,我喜欢把脸埋在里面,猛吸一口,再满足地叹息。采完了茶,得炒茶,以前没有机器,妈妈都是手工炒。就在灶上的铁锅里,用双手把新鲜的茶叶烘炒成硬硬的、干干的成品。炒茶时,空气里充斥的都是燥热的气息,我总担心妈妈的双手会被烫坏。头一天晚上炒好的茶,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要拿到茶市上兜售。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是早上四点多,天还是黛青色的,挂着一钩弯月,妈妈叫醒我,让我陪她去茶市。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赶到街上,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妈妈领着我在茶市寻了一个位子,解开装茶叶的口袋,等待茶贩来问询。茶贩相看茶叶时,会用手抄起一把,放在鼻端嗅一嗅,然后眯眼看看茶的成色,最后挑剔地问几个问题,再给出一个价格,接着就是不停地抬价压价了。我在旁边无聊得很,看看未亮的天色,东边溜溜西边走走,碰到有的卖茶叶的和茶贩之间讲价讲得像吵架一样,就在旁边看热闹,偶尔还在心里想一想妈妈卖完茶叶就带我去吃点心的承诺,又立刻满怀期待。那天卖完茶叶,天色已大亮,我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从茶市出来,就是一家点心铺,我急着去吃点心,妈妈却又遇到一个熟人,站在茶市门前就开始聊。

    等到终于可以吃点心时,我早饿得心里不痛快了。但面对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点心,就是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了。我们那里管点心铺子叫茶馆,虽然名叫茶馆,但喝茶倒不是它的主要经营业务,你进去要一盘点心吧,配的茶却是质量低劣的碎沫儿。茶馆常年飘着的,是油油的点心味儿,小时候的我爱极了那股味道。点心的品种有狮子头、大饺子、油条、油香、花卷、包子等等,基本上都是油炸的,从油锅边走过,听那油“刺啦刺啦”地响,不饿也得饿三分。还得配上白粥,或是豆粥,我从来不在茶馆点粥吃,在我看来,粥淡而无味,喝粥还不如喝茶。我们要了点心,进了屋内,在条凳上落座,等点心的空档,就竖起耳朵听周围老大爷们的乱侃,从毛泽东说到邓小平,从解放前说到解放后,我半个字也听不懂。索性看着桌下油腻腻的塑料盆(用来倒废弃茶水和茶叶的,相当于现在的垃圾桶),想我会不会就是被妈妈在这样的盆里捡来的呢?还是别的孩子被扔在这样的盆里——总有那么一个孩子吧——被好心人捡走。也有买点心打包带走的,会用报纸包在点心外面,再套一层塑料袋,报纸很脏,但那时不觉得,被油一浸就软了,有的贴在点心上面,不注意的话就进了人的嘴巴。我喜欢吃狮子头和大饺子,尤其是外面脆脆的壳,咬起来口感很好,只是这两种点心江浙这边都没有,现在想吃倒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喜欢夏天,喜欢沐浴着露水开放的栀子花,喜欢满打谷场乱飞的蜻蜓,但夏天让我记忆深刻的气味却和这些景色关系不大。我的脑海中,关于夏天的气味都充斥在空气里,空气也是有味道的,不同时段的空气有着不同的气味。就说早上吧,太阳早早地露了脸,空气透着一股凉爽和清新。妈妈领着我们下河洗衣服,到菜园摘菜,豇豆、青椒、番茄、茄子、黄瓜,都是妈妈自己种的,植物们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还带着晶晶亮的露珠。穿着凉拖在菜园里穿梭,泥土是湿的,小草也是湿的,于是我的脚丫子也粘上草叶和露水,沁凉沁凉的。

    午后的空气里充满躁动因子,植物们经历暴晒,散发着热烘烘的气息,蝉在树上没完没了的叫。我们爱在这个时间段出门玩:粘蜻蜓、捞菱角,或者偷桃。空气是燥热的,也是自由的。犹记得某年夏天的午后,表姐领着我和堂哥到池塘里捞菱角。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我拿着塑料箩子,扛着长长的竹竿(粉色的,据说是妈妈的嫁妆),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池塘边。池塘不大,是妇女们洗衣淘米的主要场地,不过不是太干净,边上一层淤泥,水里遍布着藻类植物,其中最多的就是菱角秧。太阳照在水面上,金光粼粼的,晃得人眼疼。一脚踏进水里,很烫,尤其是表层的水,空气中一股藻类植物被蒸发的热烘烘的气味,还带着点腥。我大着胆子往水深处走,没有提防脚下的淤泥打滑,一屁股坐进了水里——菱角是捞不成了,弄不好还要惹来妈妈一顿骂。表姐利落地将我扶起,脱下我的短裤,在水里胡乱摆了摆,放到池塘边的低矮灌木上,说:“不要怕,一会儿就会晒干的。”事情的结局我已经不记得了,但那种气味我却忘不了。

    傍晚,植物们经过一天的直射,已经蔫儿了,伏在地上软软的,或者蔫头耷脑的,像马尾蒿,像妈妈种的那些蔬菜。这个时候的植物尽管软趴趴的很需要水的样子,但妈妈说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浇水——太阳的余热还未消散,土地都是滚烫滚烫的,一瓢清水倾倒下去,能很清晰地听到“刺啦—”一声——会把它们“浇死”的。然而,有一种植物却恰只在这个时候绽放芳华,我们叫它洗澡花,学名紫茉莉。洗澡花在黄昏时开放,一树紫红色花朵,精神奕奕的样子,我和妹妹便知道洗澡的时间到了。我们洗澡用的是木盆,放好花露水、痱子粉、衣服,就在大门前洗开了。小孩子不太容易害羞,做活归来的大人们在门前来来往往,却丝毫不会影响到我们洗澡的兴致。也是在这个时候,打谷场上的蜻蜓飞舞得如同一片乱云,远远望去,数量庞大,甚至还能听到无数震动翅膀的声音。

    我总觉得在夏天的傍晚,容易生出一种宇宙浩大、万物苍茫的情绪。鸡鸭们拍着翅膀回窝,下地的大人们也扛着农具回家,于是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多年以后,当我接触到《诗经》里的句子“日之夕矣,羊牛下来”,想起那样的画面,原来千百年来,竟是未曾变过。

    金秋九月,万物成熟,天地空旷。混杂在童年记忆中的,是桂花幽幽绽放的清香,是稻谷和棉花释放在空气中,混合着枯黄茅草的味道。我总是会想起那样一个午后,秋阳透过窗户向室内投下几束光柱,光柱里有小小的灰尘在跳舞。妈妈把晒了的被褥塞进洗好了的被套里,一针一线地缝好,我趴在旁边,嗅着空气里阳光和桂花的味道。小时候家里的被子,被套不是口袋型的,是一上一下两大块布,把被褥放中间,用针线缝合的,那样的被子厚实有型,被褥不会在被套里走偏。我见过很多次妈妈缝被子的场景,那个秋日午后给我的印象尤为深刻。

    还有稻谷成熟的味道,稻子从被收割到进入仓中,是要经过好几道程序的。我家有块平整的打谷场,春天野草冒头时,爸妈总要对它进行一番修整——先除草,再赶着牛拖着石磙在场上一圈一圈地走。我小时候学自行车,也是在打谷场上骑,爸爸说把土压平压实了好晒稻。把稻子从田里收上来后,就一捆捆整齐地码在打谷场上。然后借来打稻机,一通忙乱,只听见蓝天下机器轰轰地响,大人们来回奔忙,高声呼喊。看似场面混乱,实则各有分工,有人负责拉稻把,有人负责脱稻粒,有人负责接稻谷,有人负责堆脱完了粒的稻草,等稻全脱完了,一座草垛也就堆好了。农历九月,天气还很热,空气中充斥着汗水、新稻和灰尘的气味。我们小孩这时候是最欢乐的,在周围来回地跑,小孩子的兴奋点有时很奇怪,大人是难以理解的,所以大人们呵斥我们,让我们走开,不要捣乱。可是我们哪里就捣乱了呢?最多就是在新堆好的草垛上滚一滚,夏天穿得少,胳膊腿都是露着的,稻草又是新的,还很硬,滚起来的滋味并不好受,有点扎人。但我们不在乎,乐此不疲地爬上草垛,滑下来,再爬上去,草垛是新的,还没有压实,有时候滚着滚着,就忽然塌了。

    那样热闹的场景,似乎只是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自从村上的人都不种田以后,家家户户的打谷场都荒废了,我上高中时,打谷场上野草疯长,到夏天能有一人高。现在,奶奶在打谷场西边开辟了几块菜地,种点青菜啥的,其余地方早已荒芜了。

    晒稻基本上都是我的任务,爸爸妈妈把稻谷平铺到打谷场上,派我带一竹椅、一条凳,坐在柿子树底下边写作业,边看稻谷,防止有鸡鸭和麻雀来吃。但这些小东西是赶不尽的,它们比我有耐心,总是锲而不舍地来偷吃,还要留下一些粪便,可讨厌了。柿子树并不高大,却也尽心尽力为我提供阴凉,尤其是树上那缀满枝丫的果子,特别能吸引人的目光。不过柿子成熟却要到深秋,而红了的柿子又是鸟雀的最爱,还没等到摘下来呢,就被啄食得面目全非。所以我们每年不待柿子熟透就将其摘回家,爸爸耐心地把它们一层一层码放进瓦缸,中间留出空,点燃卫生香,再用塑料薄膜把缸口封起来——早晚各熏一次。要不了几天,柿子就熟了,又软又甜,不过现在想来,这样的方法熏熟的柿子大约是有毒的吧?

    傍晚,妈妈下地回来,用麻袋、簸箕、铁锹等工具收稻谷,我也会在一旁帮忙。晒好的稻谷带着阳光的香味,干燥燥的。我抓着麻袋口,妈妈用簸箕把稻谷倒进袋子里,撤回时总要带起一股灰尘,眯得人睁不开眼,为了不把灰尘吸入肺里,我还得努力憋着气。我讨厌那种感觉,可是又想念那种感觉。

    我对九月有一种深切的迷恋。九月的景致不同于其他季节,茅草枯黄、天空旷远,田野里大片的飞蓬枯萎,容易使人生一种莫名的感伤情绪。曹子建有诗云:“风飘蓬飞,载离寒暑。”那么多能够表现岁月易逝的意象,他偏偏选中了飞蓬。要驱走这种伤感,倒也有办法,就是摘棉花和收红薯。妈妈曾告诉给我一个谜语,“青铜树,青铜丫,青铜树上开白花,白花上面结青果,青果上面开白花”,谜底就是棉花。我记得棉花会开两种颜色的花,一种是紫红色,一种是嫩黄色,我因为好奇,路过的时候常常用手去摘,妈妈总是拦住我说,一朵花就是一个棉桃。棉桃就是棉花的房子。刚开始是青绿色的,水分足,个头小。渐渐长大成熟,由绿色转为黑色,最后分四瓣绽开来,就露出了棉花白白胖胖的小身体。这个时候妈妈就会拎着篮子带我们去地里摘棉花。棉花真白,软软的,远远看去,像一个个胖娃娃,我想如果云朵有形,就该是棉花的模样。妈妈还种了红薯。挖红薯的时节,已经是深秋了吧,我和妹妹也会参与。妈妈负责挖,我和妹妹负责捡,大的小的分开——大的卖,小的留着自己吃。红薯是深埋在土里的,样子笨笨的,一株藤下面能有一窝,扒开土块,有时还会看见蜈蚣和蚯蚓。往往一块地的红薯收下来,两只手已经变成两只“黑爪子”,除了泥土,还有红薯浆。红薯浆难洗,粘在手上,没个几天掉不了色,妈妈就叫我用煤油洗。那个时候家穷,尽管已经改革开放二十年了,我们那边也通上电了,但煤油灯也还没下岗。煤油有一股刺鼻的气味,但为了除掉红薯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往手上倒煤油,然而效果却并不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冬天的记忆最少。

    小时候的冬天,潮湿寒冷。妈妈怕冻坏我们,总是给我们穿上笨重的厚厚的衣服:秋衣外面是背心,背心外套毛衣,最少两件,毛衣外是棉袄,棉袄外还要穿大褂,至于裤子,更是要穿好几条!导致我们身材臃肿,走路困难,所以我对冬天的印象并不是特别好。冬天最折磨人的事情就是洗澡。我没去过北方,但据来了南方的北方人形容,南方的冷是透骨的、直逼灵魂的冷。我最怕洗澡脱衣服,觉得自己要被冻死了。然而真的一咬牙脱了,洗完以后却是很舒坦的。妈妈会给我准备滚烫滚烫的热水,有时还要在里面放上艾叶,用澡罩子罩起来,在木盆里放一只小木凳,我脱得光溜溜的进去,扑鼻而来满满都是艾叶的清香——艾叶通常是端午节插门后留下来的。这个洗澡的过程是很久的,因为水特别烫,只能干坐着等。澡罩子里很温暖,水汽蒸腾,等得无聊了,就用手在罩壁上画画,看水蒸气在罩壁上凝成水珠滴落下来,也看自己手臂上一根一根慢慢竖起来的汗毛,每一根汗毛顶端都挂着一颗小小的晶晶亮的水珠。洗完澡不急着出来,只在里面大声叫妈妈,妈妈会把毛巾和秋衣从缝里递进来,我麻利地穿好,掀开澡罩门,赶紧躲进被窝。后身那一地狼藉,自有妈妈来收拾。

    有一年下好大的雪。小学学过一篇课文叫《看雪》,说台湾的孩子只能在橱窗里看雪景。我那时不知道台湾在哪里,也不知道橱窗为何物,但这篇课文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雪景我是每年都能看到的。一场大雪落下来,世界好安静啊,连平时叽叽喳喳的鸟儿也失了踪迹。我和妹妹被妈妈委派去后庄讨豆腐皮。那时候我家种黄豆,入冬闲下来后,妈妈就挑着黄豆去后庄做干子和千张。每年都得来这么一回。那年妈妈做完千张和干子,不知什么原因,把豆腐皮给落下了——所以让我和妹妹去讨。我和妹妹走出家门,天空是灰蒙蒙的,入目皆是白色,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天,很愉快地把任务给完成了。

    妈妈说,她们小时候天气才真的叫冷。说外婆家门前那口池塘,到冬天会冻得特别结实,她们可以在冰上做游戏,用板凳滑着走,听得我很是向往。我家门口也有一个池塘,可是我长这么大,从没见它结过可以承受一个人重量的那么厚的冰。受全球变暖影响,现在冬天甚至都不怎么结冰了。

    寒冷的日子里,做什么都不称心,就盼着太阳出来。等到太阳真的出来了,才是一场灾难。本来嘛,虽则下雪,但气温低,雪都变得很硬,利于行走。太阳出来了,猛地一晒,雪化成水,和泥混合在一起,路就开始变得泥泞。出门要穿雨靴,稍不注意衣服还是会溅上泥点,为这我被妈妈说过很多次。要是有人不慎跌倒,可有的热闹看了,滚得跟个泥猴子一样,虽然太阳挂在头顶暖洋洋,人们却觉得糟心。被太阳晒化的不止是雪,还有屋檐上的冰凌。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坐在门廊上写寒假作业,屋檐上的冰凌化成水,没完没了地滴滴答答。有人从门前路过,会踱步踏上门廊,跺跺脚,坐下和爸爸聊天。于是这个上午让人昏昏欲睡···

    (本文转载于公众号:如期而至的岁月)

    本人最近开始做公众号,其实一直想做,由于文笔有待锤炼,也腾不出时间来运作公众号。这篇文章也是公众号的第一篇文章,是我姐姐写的,我姐姐是古代文学硕士出身,小学时曾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各种作文获奖证书,也包括高中时期的校刊,会写诗会填词。她目前是一名语文老师,活的也比较低调,我很喜欢她的写文风格和文笔,现在想把她的作品分享出去,喜欢这类风格文章的朋友们可以关注一下公众号:如期而至的岁月

    后期会陆续推出美文哦(っ•̀ω•́)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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