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秘密

作者: 飞飞清 | 来源:发表于2022-05-01 22:39 被阅读0次

    01

    小米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拨给我的。

    在确定她自杀身亡的当天,我连夜奔赴了她所在的城市。马不停蹄地赶到她家时,警方正在撤警戒线,收拾案发现场的收尾工作。

    “是吞颜料自杀的。”年轻警察压了压帽檐,把一打白纸黑字的报告分析递过来:“死前患有重度躁郁症,长期服用安眠药,致使死者神经衰弱,根据校方的说法,她自杀前已经有两个月没去学校了。”

    我麻木机械地点头道了谢,心里一阵恍惚的悲哀难过。

    老实说,作为小米六年的闺蜜,我居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得了躁郁症的。

    大学毕业以后,我们各奔东西。

    她留在美院当了老师,生活安稳。我也如愿成了记者,经常跑新闻忙得脚不沾地。算起来,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的同学会上。

    那时撞见了她大学的暴脾气男友,小米还拉着我小声吐槽,说以后找男人一定要找个会做饭的。我问为什么啊,小米咯咯笑,说她觉得会做饭的男人心里都温柔。

    因为小米临终前的那通电话,警方按例询问了我几个问题,法医鉴定过了是自杀,也有留下亲笔遗书,于是就这样迅速地结了案。小米的父母在国外,她的身后事是我一手料理的。

    隔天我返回房子里取落下的挂坠,恰巧就撞见了明。

    屋里半开着门,我疑心是贼进来了,灯啪嗒一声打开,那人的手随即也抖了一下,什么东西咚地落到地上。

    他当时在拆小米的画。

    一幅画满了眼睛的画。

    我把小米留下的钥匙串晃得噼啪响,明挠了挠头,有点歉意地说他是小米的房东。

    “毕竟人是自杀的,画留在这里,我也难办。”他叹了口气说:“这下子要租出去,房租都得减半。”

    我背对他弯腰在沙发缝间找小挂坠,一面随口问他房租多少,明报了个数。虽说是普通居民楼,可按这地段来说,显然是折了狠价的。

    “那我租了。”我说:“正好辞了工作想歇歇。”

    “哎,真的?”

    拇指大小的艺妓挂坠卡在窄窄的缝隙间,上不上,下不下。他过来帮我,沙发不知道卡了什么东西,半天都挪不动。我泄气地摆手说算了,正好换个新的。

    “你真的要租?”他确认似的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我点头说是啊,我要租。

    “你不会是反悔了?”我开玩笑地说,明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否认:“不,怎么可能,那个……你是小米的朋友,押金那些我给你免了吧。”

    我们很快谈妥了协议。

    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房子五六十平米,卫浴干湿分离,有小厨房,采光通风都好,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小米生前也把屋子布置得很温馨,墙壁是几个月前刷过的,她有几幅画都框起来挂在了客厅房间。

    02

    明也不必费事把屋子搬空了,东西都尽数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算是给我的一个念想。

    明是个很和气好说话的房东,长得也不赖,个儿高,五官端正,年龄和我差不多大。他说房子是早逝的母亲留下的,他就住在隔壁,是个在家工作的程序员。他背地图似的给我介绍了周边的超市便利店和购物街。其实旁边的美院就是我和小米的母校,不过毕业以后没回来过,都没想到多了那么多商铺。

    因为是匆匆赶过来的,我也没带什么东西,包都是当时胡乱收拾的。于是晚上出去采购生活用品,顺道打电话和编辑解释了情况,电话那头的编辑叹了口气,让我节哀顺变,近期抽空把手头的工作和实习生交接了。

    刚来没几个月的实习生是个懵懵的小姑娘,我在电话里和她解释了几遍工作上的事情,小姑娘别的不问,“为什么”倒是问得挺多的。我一边郁闷一边踮脚伸手去够货架顶上的毛巾,够不着,耳边电话里小姑娘又喋喋不休地问为什么,我烦躁地让她闭嘴,指甲勾住了毛巾上的线,手一收,眼看着毛巾就得扑面盖脸上了,措不及防地旁边有人伸手捞了一下,毛巾就在半空被抓住了。

    “好巧,你没事吧?”眼前的青年笑得阳光。

    我冲他感激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脸低声骂小姑娘有完没完,工作找别人问去!说完,我也懒得听那姑娘又问为什么了,直接挂了电话。

    “是工作上的事吗?”那边的明细心地把毛巾叠好放进我的购物车里。我和他道了谢,又无奈地解释道:“工作辞了,上司让我和实习生交接事务,麻烦死了。”

    “工作不做了,又独自跑到别的城市住,你爸妈不担心?”他很自然地把拿在手里的一把青菜放进我购物车里:“借我放放,我帮你推?”

    我耸了耸肩,说无所谓。

    “我父母在十八线老家,他们也不怎么操心我的生活。”

    “也没有男朋友啊?”他打趣地问。

    我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抱怨似的和他倒苦水。和父母不亲,唯一一个能谈心的好友出了这样的事,新来的实习生还是个傻逼。明推着购物车,认真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嗯啊地附和几声,也没有不耐烦的模样。

    我呼了口气,随口问:“你呢?”一边偏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购物车里的食材:“没看出来啊,程序员还有会做饭的。”

    “哪里。”青年挠头,不大好意思地说:“毕竟一个人生活嘛。”

    “话说回来,”我低头翻了翻购物车的食材。

    “楼下肉店没有牛肉了吗?怎么跑这里的生活超市买?”

    他愣了一愣,随即点点头,说是啊,楼下肉店没牛肉了。

    我笑了笑。

    03

    隔天晚上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有人敲了敲门,我问谁啊,明在门外喊我名字,我打开门,满脸困惑。他拎着工具箱,露齿一笑:“小米之前和我说过水管有点堵塞了,要我帮你看看吗?”

    我把他请进来,一边擦头发。

    “我倒是没注意排水问题,不过昨天浴室的砖突然掉了一块,给我吓着了。”

    明正在浴室门口张望,一时怔了怔,有点怀疑地看向我:“砖掉了?”

    “喏。”我指了指花洒上方的角落。

    “这瓷砖贴得不稳啊,我昨天打扫浴室,用扫帚清边角污垢,这砖就啪地掉下来了。”

    缺了瓷砖的一小角露出灰扑扑的水泥,中间被钻了个小洞,我琢磨着这蚯蚓也不吃水泥吧。

    明撸起袖子就自告奋勇地说要帮我看看,别哪块砖又松动了下次洗澡砸下来。我有点好笑,说这又是修水管又是贴瓷砖的,哪有那么好的房东。

    他嘿嘿一笑,没答话。我抱手靠在门口看他挨个儿敲墙上的瓷砖,闲着没事没话找话地问他是不是和小米很熟。

    “你说如果当初小米的男友要是你的话,她也许不会分手,就没现在这些事了。”我说。

    明的手顿了顿,继续头也不抬地在工具箱里翻东西:“我和小米其实不熟,和她说过的话,还没和你这两天说的多。”

    “诶……是吗。”我冷不丁地几步凑上去,他手里正好拿了个钳子,一抬头,我突然蹲在他旁边,低头打量他的工具箱。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钳子没拿稳,在虎口划了道口子。

    他疼地直抽冷气,我愣了愣,忙不迭地把他拉去客厅上药,明歉意地低头道歉,说想来帮忙的,没想到添麻烦了。

    “这下好了,你可别想进浴室做这种事了。”我低头给他清理伤口,散漫地补充解释说:“就是修水管瓷砖的活儿,万一被脏水感染了就不好了。”

    说着,把沾了酒精的棉花摁在他虎口处,明疼得呲牙咧嘴。

    04

    因为小米的死,我把工作丢下,说歇歇就真的歇歇。

    成天在家追连续剧看电影,偶尔也用小米的画具颜料随手画个画。

    无聊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时候,明就经常过来找我,他举着右手不大好意思地说,左手使不上劲儿。看他笑得阳光帅气,我老脸一红,只好把人请进来,又给他上药。

    然后他就常常顺理成章地赖下来,和我聊电影谈歌剧,巧的是我俩还蛮相投的,爱好都一样。

    偶尔也笑嘻嘻地对我说点越界脸红的话,我打着游戏,一枪打爆了敌人的头,假装没听见。

    这一大清早地收了个快递,我有点纳闷儿,心里寻思着我也没网购啊。仔细一看快递单上的寄件人,我愣了一愣,是小米寄的。

    耿直的快递小哥也没给我时间胡思乱想,解释说是寄过去地址没人收,电话号码也写错了,于是原路退回来了。

    没错,快递是寄给我的。在小米自杀的三天前就寄过去了,然而得知噩耗的当晚我就赶到这里。

    我拿进屋刚把快递袋子撕开个小口子,又听到外面有人在焦急地敲门,我一手拿着快递袋一手把门扭开,明站在面前惊慌地上下看了看我,我还在愣神,他突然就俯身抱住我。

    “我昨晚梦见你遇到危险了。”他说。

    我两手举着,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有点尴尬。

    片刻,他条件反射似地松开我,往后退了几步,红着脸连连道歉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了……”

    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他又不肯走,笑嘻嘻地说占了你便宜,作为赔偿我给你做早饭吧。我说没什么胃口,坐在客厅拿起剪刀拆快递。明嚷嚷着为什么,在我旁边坐下,开玩笑地说:“难道怕我在下药?”

    “是啊,”我打趣地应和说:“我这么貌美如花,是吧?”

    说话时,快递袋子终于扯开了,然后我和明都愣了一愣,里面是一张画,真空裱起来的画。

    “她这画什么意思……”他下意识地喃喃问。

    “小米?”我问。

    明突然打了个激灵似的挠头傻笑:“啊?这不是小米画的吗?”

    很普通的油画。

    第一眼看过去就是黑色的树枝干托着一片色彩绚丽的大树叶,不过树叶的脉络错综交杂,这就有点抽象了。

    “你作为程序员都不近视的吗?”我漫不经心地说:“小米的署名在左下角打得那么不明显都看得到,你还天天对着电脑,这不公平。”

    快递袋子里就一幅画,别的连张纸条都没有,画也就是树和叶子。我看了几眼就想收起来,明倒是比较有兴趣,一会儿要竖着看一会儿要横着看,我问他干嘛,他说鉴赏鉴赏,好和你有更多共同话题。

    明到底没把树叶看出朵花儿来,反倒是陪我打了几局游戏,没少让我这个送队友的菜鸡一枪爆头。

    05

    晚上我把房间的画撤了下来,换上了小米寄回来的那幅,终于睡了个好觉。

    没过几天,我屋里就遭了贼。

    在家里待久了,我联系上在美院工作的大学同学,打电话约了那天晚上出去逛街。

    结果我高高兴兴地拎着购物袋子回到家门口,看见锁被撬开了,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衣服到处扔,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摔了一地。我冷静下来,把东西盘点了一下,什么都没丢,现金也没少,画都还在。

    我敲了隔壁的门,对方开门的时候还揉着睡眼,一脸茫然地问我怎么了,我说遭贼了。

    “你晚上在家没听见我屋里有什么动静?”

    “我睡死了……”明抓了抓鸡窝头,担忧地问:“没丢什么重要东西吧?”

    “东西没丢,报案也没用,居民楼又没监控。”我叹气,认命地收拾乱摊子。

    “哎,不是贼,没准儿是色狼变态!”他说,一边开玩笑地问:“这时候你就需要一个男朋友了。”

    我笑了笑,没回答,只拜托他去便利店给我买几条男式内裤和拖鞋。

    明冲我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走了。

    我把男式拖鞋放在门口,衣服和男式内裤晾在一起。明一边看我晾衣服,一边无意地说,歹人入室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怕不是想找什么。

    “我这有什么别人看得上的?”

    “你仔细想想?”

    我翻了个白眼:“我搬进来的生活用品还是当天买的,衣服都穿小米的,能有什么让人惦记的。”

    他作出严肃思考地模样,说:“那没准儿是关于小米的呢?”

    “你怎么不说是小米的前男友呢?”我皮笑肉不笑地说:“要不是对方做不出这种事,我就真的怀疑了。”

    明瞬间来了兴致,直起身饶有趣味地问,“为什么做不出?”

    我解释说,小米的前男友以前是大学同学,很大男子主义,性格暴躁直接:“要是他,应该上手揍我了。”

    明呵呵笑了两声。

    事实证明,男式内裤和拖鞋吓不住人。

    这次我是早上和朋友打了电话,然后出去买菜,回来又是一地的狼藉。

    明帮着我收拾屋子。我把客厅掉下来的画挂上去,明在身后问我,报警了吗?

    “没,没什么头绪线索,报警也不受理。”

    我说着,一边抱手琢磨是不是挂歪了啊……

    明的叹气声忽然在我耳边放大了数倍,我愣住了,一只手趁机自后用力勒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毛巾捂上了我的嘴鼻。

    “那么……”他说:“你就只剩一个用途了。”

    我脑子沉沉地昏了过去。

    06

    “今日检察院就关于近日在网络上沸沸扬扬的“画中摄像头”一案正式开庭。据悉,犯人的前租客米某在三个月前自杀,曾被威胁逼迫拍摄大量被性侵、奴役等视频,犯人在视频上传网上牟取暴利。

    本次案件的受害人是米某的好友,也是犯人的新租客。犯人又一次在租客家中私自安装微型摄像头监控并上传直播租客的生活。事发后,企图入室杀人灭口,受害者腰腹部中刀,三日前已脱离性命危险。

    据知情人士透露,由于米某的自杀,网络视频被删除,调查目前无发现有力证据指控犯人的强奸等罪证,该案或仅以入室杀人未遂收场。”

    能正常工作生活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实习生小姑娘也转了正。我因为主笔曝光了关于“画中摄像头”升任了副编,又是受害者本人,于是身为记者我反倒时常被同行堵。

    腹部受的伤还没好,招架不住问题时,跟屁虫一样的小姑娘就替我喋喋不休地和对方解释,回回一个采访都让她搞得像讲故事似的。

    “其实主要还是我聪明,从窃听器里听到情况不妙及时报了警,不过我们副编也是未卜先知,胆识过人……”小姑娘嘿嘿笑,一边得意地冲我晃了晃挂在食指的艺妓挂坠。

    案子迫于舆论压力,开案审案流程走得很快。

    明在二审时被判情节严重的持刀入室杀人未遂,他提出上诉喊冤。今日终审判下来,法院驳回上诉。

    小米火化的骨灰我终于去取回来了,墓园冷冷清清的,旁边挎了篮子来祭奠的大妈好心地问我要不要纸钱,我笑着摇摇头,继续烧小米的画。

    警方在客厅和房间的画里取出了微型摄像头,浴室的已经被损坏了,是小米死前做的,她在浴室吞颜料自杀。

    画烧到最后一幅,是小米寄给我的。

    “幸好那个傻逼不近视。”我苦笑,小米死前打给我的最后一通电话是问我还记得大学时候经常玩的游戏吗。

    我把画倒转过来看,树干是一张网,树叶成了一个巨大的眼。近视的人挪远一点看,绚丽的色彩下是一个个在眼睛底下的小人形,线条勾出一个扭曲的sos。

    我把画撕掉,一用力,牵扯到腰腹部的伤口,疼得我直冒冷汗。

    我瞪了一眼墓碑上贴着的女孩照片,愤愤地抱怨出声,要不是你,老娘用得着对自己下死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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