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家的年从腊八就开始了。
整天忙碌得走路都带风的妈妈总会抽出时间,第1天晚上就泡下五颜六色的豆子,还有小米、花生、红枣等等。
第2天早晨,起个大早,只为了给我们熬上一锅又浓又稠又甜的腊八粥。
小时候,家里人口多,也没有高压锅,熬制一大锅粥得花费多少时间呀!只是当时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这些,只是贪恋着粥的好吃。
平时很少吃到这样的粥,我们总是吃了一碗再添一碗,肚子撑得圆鼓鼓,快乐也膨胀起来了,而我们对年的期盼就在这甜蜜中越发殷切了。
盼望着盼望着,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转眼就到了小年。
“官三民四”,这是我们这儿民间的一种说法,意思是当官的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老百姓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妈妈总是念叨着咱家是老百姓,所以我们家的小年都是腊月二十四过的。
这一天,妈妈会准备一些花生芝麻作为馅料,晚上包糖饼,我的任务常常就是捣碎它们。
一根短短的擀面棍放在那个小小的石臼子里捣呀捣呀,随着嘟嘟的声音,香气四溢。捣一会儿,我就看看碎了没有,顺便吃上一口,真的是太香了。后来我想,我对于这个差事始终乐此不疲的原因也就在于此吧。
那个石臼子是浅灰色的,壁挺厚的,很敦厚的感觉。圆圆的口,下面有一条浅浅的圆槽子,一下子就平添了几分秀气。可惜好多年没见到这老朋友的踪影,不知道它在几次搬家中流落到哪里了。常常后悔没向爸妈要了它来,否则就算现在用不上原始的石臼子,也能让我的怀念有落脚之处呀。
小年晚上的糖饼又香又甜,妈妈总是在我们吃得喜笑颜开的时候关照我们:“从今天开始就不能说骂人话了,灶老爷上天汇报工作了,听到你们骂人,把你们汇报上去,会走霉运的哟。”
此后的日子里,我们果然就会自我收敛,文明许多。
到了二十七、八,妈妈又会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打扫卫生就是做吃的。
我对肉类不是太感兴趣,所以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只有那些天总是在家里家外飘啊飘的醇厚肉香,具体是啥好吃的我记不清楚了。我记得牢牢的是妈妈蒸的一锅又一锅的包子,豆沙馅的、萝卜丝馅的、肉馅的等等等。
两个年长的姐姐负责帮忙,我和哥哥则负责吃。厨房里蒸气腾腾,连空气都热乎起来了,就像我的心。
我和大院的小伙伴们疯玩一圈,跑回家一看,哈哈,豆沙包好了,抓起来就吃一个,吃完了抹抹嘴又跑出去和小伙伴玩。玩一圈再跑回家,哈哈,肉包子刚出笼,抓起一个,吃!吃完了,再抹抹嘴,跑出去玩。
如此,玩了吃,吃了玩,这就是小时候的年啊!
第2天晚上,按照惯例都是做小果子。妈妈会活好多面,里面加上糖呀、油呀、鸡蛋呀,擀成厚厚的面片,再切成条,然后放到锅里炸。或者擀成薄片,切成两指宽的条,中间划一刀两头穿过去,稍微一整理就是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们四姊妹包括哥哥,都喜欢干这个活,因为成品很好看,炸出来又很酥脆好吃。我们总是一边忙一边玩,炸好了就一边吃。后来到街上买过很多次,怎么都买不到妈妈炸出来的味道。现在妈妈年事已高,已经很久不做这个零食了。
到了年三十,这一天照例是有半个街的。
有时候,我会跟着爸爸去街上采购,那时候的零食,无非就是花生、瓜子、大糕、小果子、米花糖、生姜糖、花生糖、芝麻糖等等。爸爸总会买上一大包,我的工作则是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快乐。
很多时候我是不去的,因为要排队,凭票供应,爸爸怕我冷。
“那我再去买点变蛋呀?趁现在排队的人少。”脸冻得红中微微发紫的爸爸穿着绿军装,戴着普通的粗纱白手套,站在紫红色的房门前,跟正忙碌着的妈妈商量。那时候的爸爸身材挺拔、年轻精干。
这是我脑海关于那时买东西最深刻的画面,一年两年,任凭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总是这个样子,从不褪色,然而爸爸已经一年一年地老了。
妈妈则和两位姐姐在家忙着做午饭,这是一年中最丰盛的饭,可是我记不清吃了哪些,只记得一屋子的欢声笑语,人人脸上都笑哈哈。
下午,爸爸会带着我们兄妹贴门联。大家七手八脚把门窗擦干净,“高了,低了,往上来一点……”指挥的指挥,动手的动手,人多力量大,嘻嘻哈哈一会儿就贴完了。
爸爸总会仔细端详一下新门联,大声地读出来,然后点着头,告诉我们:“左为上,上联最后一个字必须是去声,下联最后一个字是平声,不能贴倒了。”
爸爸10多岁就参军了,没读过多少书,小小的我总是很迷糊,他咋懂得这些东西呢?小小的心对爸爸愈发崇拜了。长大了通过观察才明白,爸爸是喜欢动脑筋的人,他自己琢磨学会了不少东西,比如说乐谱,比如说吹口琴。
晚饭,我们家是多年不变的山芋茶,其实就是把山芋连汤带水煮出来吃,也不知道妈妈从哪继承下来的规矩,现在我自己的小家也是这个规矩。不想变,因为喜欢妈妈的味道,也因为中午吃得太油腻,晚上吃这个真是人间至味呢。
饭后,早些年的时候没有电视,就一家人围坐在一块,烤着火,说说笑笑。
爸爸会把他那一大包零食都拿出来,大家随意吃。妈妈最喜欢吃的是生姜糖,而那是我最讨厌的。吃到一点点的生姜,我都不喜欢,何况是专门由生姜做的糖呢?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的我不但可以吃生姜糖,甚至可以吃大块的生姜了。岁月慢慢雕刻着我们,无声无息地。
“家人团坐,灯火可亲。”隔着岁月,依然温暖。这样的时光是最幸福快乐的,所以也过得特别快。
转眼就快到12点了,爸爸开始给我们分发压岁钱,同时让哥哥去放迎接新年的鞭炮。多少钱我已经不再记得,我只记得都是暂新的票子,是爸爸专门去银行换回来的呢。爸妈比较开明,我们拿压岁钱从来不磕头,感觉爸妈好亏呀。
后来有了电视,我们一家就一边闲聊一边看春晚。爸爸依旧是将近12点发压岁钱,而我们拿了压岁钱还不愿散去,一定要等《难忘今宵》响起,才心满意足地去睡。
睡前,爸爸会用纸小心地包上几小包大糕,一一分发给我们。妈妈则神情庄重地叮咛我们:“明天早晨醒来,先吃一口糕再开口说话,记住了!”
后来我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开口糕(高)。后来,我有了孩子,我也学着妈妈,年年给他包开口糕,像妈妈一样叮嘱他。
当然,我也曾经一本正经地告诉妈妈:“现在不需要开口糕了,我们家天天有糕,而且是特大号的糕呢。”——我给妈妈找了个姓高的女婿回来。
初一了,这一天,开口的第1句话必然是“新年好!”虽然第1天晚上熬得很晚,但这一天大家早早地就起来了,早早地吃完汤圆,因为家属院中的大人们要互相走动着拜年说“新年好。”热热闹闹的欢喜气氛,严冬也暖和起来了。
我们家的汤圆都是妈妈带着两位姐姐包的,我偶尔也凑上去包着玩。妈妈会把一些花生糖呀、米花糖、芝麻糖呀等等切成小块儿,再准备一些枣子、板栗等等,随机地包在汤圆里面。
吃的时候看谁能吃到带馅儿的汤圆,妈妈说这叫“猜元宝”。谁吃到了带馅儿的都会开心地叫起来:“哎呀,我猜到元宝了”,大家就都一起笑起来了。因为包了馅儿的汤圆多,所以猜中的几率大,故而这笑声此起彼伏,盈满了一屋子。
饭后,我们小孩子就穿上新衣服、新鞋子迫不及待地聚到一块儿疯玩去了。男孩子的口袋里基本都是有小鞭的,随心地点,随性地扔,“噼啪”一声,冷不丁吓人一跳。但从来不会有人真责怪,最多是笑呵呵地说:“这孩子,吓我一跳。”更多了一份喜气。
我们家的午饭是不做菜的,只是很简单地蒸包子,喝菜汤,吃年三十的剩菜。妈妈说这是老规矩,表示年年有余。我则偷偷想这是不是还寓意着不劳就能获呀?因为这一天大家都忙着拜年、忙着玩,没有人正经地做事。在那个穷困的年代,这个很重要吧?哈哈哈~
这一天,有个美好的规矩,就是不扫地,据说会把财运扫走。所以,家家户户凌晨放的鞭炮,都红红地洒满一地,踩着舒服,看是喜庆。
这一天,还有一个规矩,不能动剪刀和针线。记得有一年早晨,妈妈和姐姐们忙着包汤圆,我闲得发慌,就拿出了指甲刀剪指甲。妈妈一眼瞥见了,立刻涨红了脸,大声地呵斥我:“赶紧收起来,明天剪!”
我怎么都不懂一向温和的妈妈怎么突然就换了一个人?眼泪在我眼睛里直打转,却终于没有落下来。因为妈妈交代过我的,大年初一不能哭,否则会哭一年呢,我是乖孩子哦。
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哥哥属龙,有龙的人家这一天是不能动剪刀针线的。后来,在我有了儿子以后,我终于彻底懂得了妈妈。
初五了,这一天是小年,也是要热闹一下的。早晨依例要忙着包汤圆、吃汤圆,中午准备丰盛的午饭,欢欢喜喜过小年。
过完小年,这个年基本就算过完了。爸爸是军人,也是喜欢简单的人。所以,好些规矩都被他废弃了。所以,我们家对十五是不重视的。
整个过年期间,我们小孩子的任务就是吃、穿、玩,就是快乐!大人们除了开心,还要不停地做做做,不像现在的人过年都是买买买。
可是,现在一切变得简单的同时,年味儿也淡了又淡。哪像小时候的年啊,那个年味真是浓呀,浓得让你刚过完这个年就开始期盼下一个,浓得让你几十年都忘不掉,而且随着时间的发酵越发浓厚。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感恩国家的富强、时代的进步。小时候物质匮乏,平时生活简陋,只有过年才能尽情地享受。不像现在每天都像过年,想什么有什么,所以年味才会淡呀。
再说,生活中的年味淡了,我们心里的年味不是越来越浓了吗?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美好?
我依然喜欢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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