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热爱美食应该是每个人都有,且与生俱来的本能吧!
这么多年,不管是城市角落里的地方小吃,还是豪华婚宴里的饕餮大餐,东方的,西式的,尝过的饭食中,能给我带来味觉冲击的,大多不过昙花朝露,并不能经得起再三推敲,吃两次也就腻了。百吃不厌,能经常唤醒食欲的,唯有饺子。
对饺子的热爱,是从小时候就开始了的。那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能吃顿饺子。春天到了,爷爷砸开封堵了一个冬天的房后门。那两扇破旧的木门外,一畦整整齐齐的韭菜就在眼前。乍暖还寒的时候,它们已经在垄沟上冒出带着紫边的新芽。用不了几日,一年当中味道最鲜美的头刀韭菜就矮趴趴敦实实地长成了。
爷爷拿着那把歪着脖子的韭菜刀,把春天里的第一把韭菜割下放到小簸萁里。那时韭菜的味道是真鲜,混合着泥土的清香和空气中春天的味道,与早晨的斜阳一起洒满了老屋的后院。
做为最适合包饺子的蔬菜,韭菜几乎承包了一年当中春夏秋三个季节的馅料角色。与鸡蛋搭,更是素馅当中的绝配。每次妈妈摊鸡蛋准备和馅,我都会主动拿个小板凳坐在灶前给她烧火,眼巴巴地瞅着金黄的鸡蛋在锅里滋滋地冒出香味。刚炒出来的鸡蛋真叫一个香啊,每次我都要趁着热气先吃几口喂喂肚子里的馋虫。
包饺子的时候,我必须要一小块面团拿在手里玩。在面板的一角,把它捏成自己想象的样子——或是一个小人;或是一个什么小动物。虽然往往直到把面玩得失了水分,表皮结出硬皮也没个结果。但这从来不会影响我高昂的兴致,每次都是在母亲“快把面拿来”的催促中,才意犹未尽地罢手。她要把这块面揉搓一下,也包上几个饺子,粮食,是不能浪费的。
小时候的农村,刚从令人窒息的禁锢中放开手脚。肚子是能填饱了,但是贫穷、闭塞与落后却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家家户户从大人到孩子,凡是能伸把手干活的,都没日没夜拼了命地在刚分下来的责任田与自留地里抓刨着最简单、最基本的希冀——吃饱穿暖。“仓廪实,衣食足”,仅此而已。
用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这样的词语形容那时的农民,毫不为过。人在贫穷到连对最起码的温饱都没有安全感时,卑微与渺小到了极点。大饼子、玉米粥,粝食粗餐着熬日子。拿出金贵的白面,搭上恨不得连喘气都要省下来用于劳作的时间,去包顿饺子,那是太奢侈了。没有饥饿与债务的生活,便是他们的最高追求,什么生活质量,可能一生都没机会去想。
如果谁家平常日子包了顿饺子,人们一定会说“你家过年了!”确实,那时包饺子是一件大事。重大的节日,家中来人去客,在外打拼的孩子归来……一大家人团聚在一起,才会郑重地举行这场隆重的仪式。
从菜板传出“咚咚”的剁菜声开始,这场以包饺子为内容的家庭庆典便拉开了序幕。拌馅的、和面的、抱柴烧水的……家里的老人盘腿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她们在饺子上打出的褶,就像藏在皱纹里的笑。稍大点的孩子也不甘示弱,两只手不熟练地推动擀面杖,帮大人擀皮。几盖帘圆滚滚的大肚水饺,装满了家的温馨,生活的喜悦。
冬天的时候,大白菜、土豆、萝卜成了饭桌的主角。酸菜饺子,东北最具生命与灵魂的美食。多少游子将浓浓的乡愁寄托其中,为它牵肠挂肚,魂牵梦绕。
酸菜喜大油,包饺子最好放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那时候不到过年杀猪,不可能有肉吃。条件好的能从荤油坛子里抠出几块前一年的油梭子就很不错了。被荤油密封了一小年的油梭子,口感略微发面。切碎了,油汪汪,香喷喷地润了饺子馅,慰籍了清汤寡水地洗刷得一滴油水也不存的辘辘饥肠。
如果哪次运气好,母亲会从墙角拿出一盒不知放了多久的午餐肉。菜刀转圈切下有些锈迹的盖子,诱人的肉香,一下子就溢了出来。母亲将它切成米粒大的小块。馋得围着菜板直转圈的我,一会一块地往嘴里塞。用它和酸菜包出来的饺子,口感嫩滑,香味浓郁。直到今天,还是对写着“梅林”两个字的铁盒情有独钟,自带的旋钮转几圈,盖子打开,童年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饺子好吃,若离了蒜酱,便失了一半鲜味。蒜,必须是捣出来的味道才最佳,且越粘越好。小时候这个活,一定是我的。剥了蒜皮,左手半遮住放蒜的小碗,右手握紧擀面杖轻轻把蒜压扁,一下一下,蒜香随着汁液一起流淌出来。每次捣完蒜都要翘着脚把它擎到母亲的眼前,邀功似地大声问她“这样行么?”
有一年过年,舅舅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来串门。吃饺子的时候,他把我拉在身旁,坐到靠窗的炕席上。用有些返黄的小铝勺把蒜酱上面漂的香油花花都撇到了我的酱碟中,神秘地笑着对我说“快给老舅磕头,给你好东西!”原来他给我买了一大包有两个二踢脚那么高、那么粗的呲花炮!红底上花花绿绿的焰火图案,淡淡的火药香,一个绮丽美妙的世界,在心中徐徐绽放。搂着呲花吃的这顿饺子,是格外的香啊!
饺子,现在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但是每到特殊的日子,它还是要隆重登场的。儿女远行要吃一顿上车的饺子,它代表着父母的牵挂与祝福,儿女的思念与不舍。冬至吃,小年吃,大年还要吃。它代表着团圆,象征着幸福,祈祷着明年的风调雨顺。饺子里装的,是我们对昨天的温馨回忆;对今天的深深祝福;对明天的殷切期待。它承载了除美食外更多的意义,它已经成为一种图腾,扎根在人们的脑海里。
经年后,当我们趟过了人生中饺子褶一样的坎坎坷坷,一如当年老去的爷爷奶奶,再也无力跋涉时。能在每个平静如水的日子,等待着儿孙齐聚屋檐下,为他们点一盏温暖的灯,煮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幸福,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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