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佩兰

作者: 一生念安 | 来源:发表于2022-04-06 12:50 被阅读0次

    总有一抹香,萦绕着记忆里的甜

                                  ——题记

    我的童年,有很多的记忆都是和外婆家相关的。由于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孙辈,所以哪怕是在那个重男轻女严重的时代,我依然是他们满心欢喜的小宝贝,于是一到假期我便会被接到外婆家住着。

    那儿有我喜欢的田埂,他们会带着我去田里挑野菜,种庄稼,我最早的农活知识都是在外公外婆那儿学到的。

    那儿有我每天吵着要去看的小猪仔,虽然臭臭的,但是却总自告奋勇地和他们一起拎着猪饲料桶去喂得不亦乐乎。

    那儿就是我童年的乐园,总有着新鲜的玩意儿可以挖掘,一天天的,也从不会感到寂寞。

    外婆的性格是极其温柔的,似乎永远不会动怒,而外公却是截然相反的,虽然个子小小的,却是个出了名的火爆脾气,还有着极大的嗓门,往往是声音跑在人前头,大老远人家就能知道,哟,张家的伯伯来了。

    但即便是这样,我依然喜欢外公。因为我觉得他永远有着用不完的精力、鼓捣不玩的花样。

    那时候,外公经常在自家院子里种一些花花草草,什么凤仙花啦,喇叭花啦,五角星花啦,他教我如何播种,教我在什么时候才能浇水,他也曾经拿着凤仙花种子吓唬我,说看好,这是一只大虫子,一捏,它就会卷起来了。然后硬是拉开我的手掌,将种子往里头一放,轻轻一捏,把我吓得哇哇叫,他自己却哈哈大笑起来。我仔细一看,呀,原来这小虫子里,住着一肚子的种子呢!

    夏天的时候,每每我在外头玩得大汗淋漓回来时,外公总是会在他那个大搪瓷锅里,舀上一碗神奇的凉白开给我喝。那水里面,总有着一股我说不上来的清香之气,解暑醒脑。我好奇地打开那锅盖子,问外公,这里头飘着的几片小叶子,是啥呀?外公笑着说,是佩兰呀。来,我带你去看。

    原来,外公在那些花花草草里,藏着那么几株神奇的小植物,它们和凤仙花差不多高,满身绿叶,哪怕隔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和那茶水一样的清香味道。外公神气地说:“这可比你那些个娃哈哈好喝多了,改明儿,摘了叶,晒干了给你带回去啊。”他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小老头,总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但凡只要是我说了好的,他都会要求我带回去。不管我怎么拒绝,他都会用他的大嗓门和大气力,“胁迫”着我,塞进我的袋子里。

    那以后的日子里,我慢慢长大,开始求学生涯,渐渐地能够去外公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然而每年的夏天,外公就会蹬着他那辆26寸的老式自行车,不远千里地来给我送采摘好的佩兰叶。他经常是大清早赶在我上学前到达,人没到就开始在弄堂口喊我:“妹妹,妹妹。”等我从阳台探出头去,就能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挺着个圆滚滚的肚皮,在楼下仰着头朝我挥手。哦!那是我一如往昔可爱的外公!

    于是,从那时候起,佩兰的香味,就一直和外公联系在了一起,也一直都伴随着我整个童年。

    多年后,外公乡下的房子拆迁了,也再没有场地可以种花草。等我偶然一次来到外公的新居,刚进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咦?外公,你又种佩兰了吗?”外公一如既往,神秘兮兮地摆摆手让我跟着去阳台,我居然在那儿发现了几株盆栽的佩兰苗!

    “这载在盆里呀,总比不上外面的土地精神,等回头收了种子,我给你留好,教你种,好吧?”外公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和我说。这些年,他疾病缠身,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也早已经蹬不动他的老自行车了。他消瘦了很多,唯独那肚子,还是那么鼓鼓的。因为病痛,他的整个脸都有些浮肿,戴着一副不相称的黑框老花眼镜,依旧剪着一个干净利落的板寸头,只是那发丝早已花白。

    然而,那一年我并没有等到外公给我收的佩兰种子,也没有等到他亲手教我怎么秧苗。

    因为那年的十月,外公永远离开了我。

    最后一次见到外公,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外婆说他在昏迷前一直在念叨我有没有回家。外婆说,快了快了,妹妹已经在回来的飞机上了。等我从机场赶到医院,外公就那样虚弱地躺着,他的嘴唇苍白而干涸,我拿着棉签蘸了水,给他轻轻擦拭嘴唇,我在他耳边轻声说:“外公,妹妹回来了。外公。”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在我另一只手里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我低头看到那只手,如他的唇一般干涸,长了大大小小很多的斑点,因为常年的点滴,经脉已经憋了下去。这双手,就是曾经牵着我走过田野走过小桥、给我摘了佩兰泡茶汤、也无数次揍了调皮的我的屁股的手。它们曾经那么苍劲有力,那么具有魔力,而现在为何成了这般枯树枝的模样?

    我想看清外公的脸,可是我的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

    他到最后,都没能再开口叫我一声妹妹。就这样带着他未能兑现的承诺,离开了我。

    从那以后,佩兰和茶汤就似乎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外婆终究也是没再去收拾和播种那几株留下的种子。

    然而我谁都没有告诉,其实每到夏秋时节,我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念那一碗佩兰茶汤。

    外公走后的第六年,我无意在同学家的田地上,闻到了那记忆里的芬芳。寻着香味过去,我果然看到了它们久违的身影。它们比我年少记忆中的更柔弱更娇小,但是那一抹清新的味道却和记忆完美重叠——那是外公的佩兰。

    我小心翼翼地将同学赠与我的秧苗移植在阳台的花盆里,我记得外公最后一次坐在阳台上和我说:“栽在盆里呀,总没有外面的土地精神。”于是我有时间就将它们搬到楼下的花园里接受自然雨露的滋润,终于那个夏天,我摘下了它们的第一片叶子。

    那一片碧绿的叶,在开水里翻滚了几下之后,就开始慢慢下沉,腾起的热气里,带着让我沉醉的香气。来不及等茶汤变凉,我就轻轻抿了一口,闭上眼,仿佛看到了外公那慈祥的笑脸。

    外公,我已经自己会种佩兰,会泡茶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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