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杨过终究还是不辞而别。
陆无双大恸,表姐,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程英的目光流转至天际,像是在安慰表妹,又像是在劝解自己,道“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
却是两行清泪划过。
怎能不烦恼?
我当然知道,他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他姑姑一人,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
所以他才会与我和表妹结成兄妹,以免日后相处尴尬。所以他才会不辞而别,为免相处久了终生事端。
我和表妹的心意他都清楚明白,但他不能接受。
他的用心良苦我不是不知晓,我都知道。可自始至终,我也从来都没有求过要和他在一起啊。我想要的,不过是能时常见他一面,仅此而已。
只要能够见到他,我就已经很欢喜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一次写下这句话是多久前的事了?
还是当年在茅草屋吧。
彼时他受了重伤,她将他救下,带回自己的住所疗伤。他在塌上睡着,她便在纸上一遍遍地写,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然见到了你,我怎么会不欢喜呢?
这原本是《诗经》中《风雨》里的话。
讲的是一个女子在风雨潇潇中等着心爱的男子的到来,鸡鸣不断搅扰着她的心绪。终于,疾风暴雨中等来了君子的身影。
于是百般相思万般惆怅化作流云随风而逝,只见欢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程英是个清雅宁静的人,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明澈熨帖。
所以杨过在拿她和其他女子作比较时也感慨:陆无双刁钻活泼,郭芙娇肆自恣,耶律燕豪爽不羁,完颜萍楚楚可怜。
而唯有在与程英相处时,他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定。
月下,她碧萧青衣,反反复复地吹奏着《淇奥》的前五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在她眼里,他就像是经过了雕琢的象牙,经过了琢磨的美玉。朴质明朗,圆润晶莹,带着妥帖的君子风度。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然而终究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在他把她为他缝制的新衣随手丢给李莫愁,却仍穿着小龙女为他做的旧衣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个男子的如玉光华,终究不是能属于她的。
而他们在草屋里与李莫愁周旋的那几天,生死与共,患难并行。吹箫,赠帕,做饭,缝衣,都成为了她回忆里最亮丽的色彩。
绝情谷一别后再次相见,是十六年后在襄阳城中了。
那一夜,杨过带着为郭襄准备的三件生日厚礼而来,为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子放了一场绚烂的烟花。
盛大的宴会,喧嚣的人群,她却没能和他说上哪怕一句话。
不过,又能说些什么呢?
十六年的绵绵相思,到底是一句也不能说的。
华山峰顶,他挽着爱妻的手,向众人辞行。
今番良唔,豪兴不浅,他日江湖再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
然而,却再也没有他日再逢。
书中只写了郭襄的眼泪夺眶而出,写小女孩长相思兮长相忆,却没有写到此时的程英有没有流下清泪,日后是否也是天涯思君不可忘。
一直以来,她都是静默地站在一旁,带着淡淡的神情,只静静地看着。沉静得像是一口井,了无波澜。
就像她的爱,从来也都不是宣之于口的。只带着妥帖的温度,静默地守望。
华山一别后,她与表妹二人隐居,终生未嫁。
面对碧海潮生,一身碧衣,一管青萧。这个杳如水月的女子,任时光如何荏苒,大概还是会一遍遍吹着《淇奥》,一笔笔写着《风雨》吧。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个人,虽不是她的良人,却让她惦念了一生,无法忘怀。
她的所求不多,只要能见到他就很好。但如果见一面也是奢望的话,那就在不能相见的日子里祈求他平安喜乐,愿他和心爱的人共度一生。
虽然也会止不住地惆怅,但只要你顺遂了心意,我也会诚心诚意为你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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