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婆

家里有个亲戚，我叫她姨婆。

2017年春节的某一天，我去了朋友家拜年，恰巧那天家里来了客人，是姨婆的几个孙子来拜年，孙子们没有来过我们家，还是在一个好心人的带领下找到我们家的，据家里人说当时他们把在家里的二姐当成了我，其中一个孙子问妈妈：这个是上次在医院照顾她爸爸的妹妹么？妈妈答不是，老三去她朋友家了。

妈妈讲家常一样讲给我听，我便想起了我的姨婆，姨婆已经走了，她拥有一对超大的耳朵，据说耳朵大的人都是长寿的，那姨婆算是在老家比较长寿的老人。

记忆里家里的亲戚很多，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总喜欢跟着大人往亲戚家跑，孩子的童年在领红包或者吃各种好吃的东西中获得巨大的幸福感，其中，我也很喜欢去姨婆家，姨婆每年都给我红包，在我用五毛钱买本子的年代，姨婆给我的红包都是10元的，那时候觉得是笔巨大的财富，姨婆对我们很好，每次见到她，总是和蔼到不行，各种好吃的往我兜里塞，她家里有几个孙子，当时已经是我的大哥哥了，人也很好，总之去了姨婆家，总是很欢乐的。

长大以后便很少跟亲戚走动了，渐渐的家里亲戚已经有很多认不出来，包括去姨婆家次数也少了，但妈妈是个重情谊的人，必定每年去一次探望，我会在她每次回来时候零星的听到姨婆的消息。

再次见到姨婆就是在医院了。

2014年的春天的时候，我在医院照顾中风的爸爸，因为没有多余的床，我只好睡在自己带的一张长椅子上，半夜醒来上洗手间，回来想继续休息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椅子已经被一个大哥哥给占用了，刚想说什么来的，却看到爸爸跟他旁边的一个男士在说话。

这个老人是怎么了？是你们什么人呢？

我奶奶，好像是老年痴呆症，突然就胡言乱语，已经不吃饭好多天了，我们担心她，就把她送来了。

哦，你们是从哪里过来呢？

是从.....过来的。

嗯，那里我知道，我有个亲戚就在那里的。

你亲戚叫什么名字呢？

我亲戚叫...不过她已经好老了。

你说的是我奶奶，男士指着病床上躺着的老人。

于是我与姨婆的多年后的相遇就在医院病房里。

很清晰的记得那时候是凌晨四点二十三，病房的门被打开，几个大男人推着病架上的一个老人进来了，很小心翼翼的挪挪放在病床上，听到其中一个问护士：请问你们这里有护工请吗?

没有，护士头都不带抬的回答，我当时猜想护士肯定在想在这乡下请什么护工。

那怎么办呢？我们几个都是大男人，奶奶要上洗手间什么，我们怎么办呢？

护士没有听他说话就已经着急跑出去了，大概是去叫医生吧。

几分钟后进来了医生，很详细的帮老人检查，并且有一搭没一搭的安慰老人:老奶奶，你就安心住下，没什么大问题啊，很快就好的。

老人的头摇摇晃晃，喃喃自语：很快就会好的呀。

我一脸诧异，这就是我小时候经常见的姨婆？

才六点，大孙子已经出去买了早餐回来，满满的一袋全部是包子，把我吓一大跳，心想哪里吃的下那么多呀。

姨婆见到包子，一把疯抢过来，狼吞虎咽，我没反应过来，几分钟的时候，姨婆已经吃了五六个包子，我惊讶的不懂做什么表情好。

姨婆的孙子，大概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好的孙子了。

我猜想姨婆小时候是不是吃过很多苦，以至在深夜的时候突然听到她大喊：大孙子，快点去炕上看，我的猪肉被坏人拿走了！

通常她的大孙子总是立刻就从休息的凳子上弹起来，绝对好脾气的说道:奶奶，你别着急，猪肉还在，猪肉还在啊，没事，没坏人拿呢，你睡吧。

真的没坏人拿吗？姨婆瞪大双眼有点不相信。

没有，奶奶，你放心，猪肉还在炕上呢。

看到大孙子那么好脾气，我真是自叹不如。

我吓一大跳，问她的大孙子:半夜哪里来的猪肉呢？

我奶奶小时候很少吃猪肉，吃猪肉对她来说就是梦想，自从她糊涂了以后，就一天到晚说有坏人拿她的猪肉了。

哦，我才知道，大孙子说的糊涂了，就是指老年痴呆，其实那时候姨婆病已经很严重了。

大孙子，我又要尿尿了，怎么办！姨婆带有一丝清醒又有点难为情的问。

没事，奶奶，有尿我这就帮你拿尿盆来，你尿就好了。

转眼大孙子就去洗手间拿尿盆去了，很娴熟的，并不觉得难为情，我都诧异了，毕竟他是个男的。

刚倒完尿，尿盆洗好给放在洗手间门口，又听到姨婆喊:大孙子，我又有尿了，怎么办，怎么办？

带有一丝孩子气的，我都要被她吓到，她是真有尿尿，还是此刻又是糊涂了呢？

大孙子:没事，奶奶，有尿就拉。说完转眼又去拿尿盆了。

折腾一阵，吃饱喝足，姨婆终于肯安静下来了，她睡的很安静，很平和。

她的三个孙子就这样轮流在守着，没有离开过半步。

有一日，二孙子刚从酒店回来，叫大孙子回去酒店休息，轮流照顾，大孙子说没有关系，三孙子有点头发卷卷的那个，就自己回去酒店休息了，留下大孙子跟二孙子在姨婆面前照顾。他们没事在姨婆安静的时候就在聊天，看的出来，他们感情很深，大孙子跟二孙子是堂兄关系。

有一次，我听到二孙子说大孙子:哥，你去把车尾箱打开，我怕把鸡蛋酒什么都给闷坏了。

我才知道，其实大孙子的太太最近要临产了。

大孙子的电话一直响一直响，时不时就打个电话给他太太:有什么事你及时告诉我呀，乖乖的啊，奶奶在这呢，我照顾奶奶，完了我一早下去。

我再次觉得惊讶，自己的太太已经临产了，自己还在照顾奶奶，这事我还是第一次见吧。

过了好一阵子的回南天，天气渐渐就好起来，三个孙子前呼后拥把姨婆扶出医院的大厅，姨婆看到暖暖的太阳，高兴的手舞足蹈。

我们在一旁看着，三个孙子此刻露出欣慰的笑容，暖暖的，真让我感动。

一日，三个孙子把姨婆扶出洗手间门口，医院的洗手间太小，根本进不去，姨婆那时候已经没有办法走路了，孙子们想给她洗个热水澡，我们也帮忙，于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帮姨婆洗了澡，姨婆洗完澡后，感觉人又有点精神了，我以为，姨婆还能活好几年呢。

后来我爸爸出院了，那时候姨婆已经出院一段时间了。

又在几个月后，我听到了消息，姨婆走了，走的很安详，就在睡梦里走的。

消息是姨婆的大孙子跟我的一个广州的阿姨说的，因为后面找不到我们家的号码了所以就没亲自告知，大孙子说其实一直想感谢我们的，感谢我们在医院一起帮忙照顾姨婆，还有帮姨婆洗澡。

一说到洗澡，我就想起那个温暖的午后，想起姨婆的孙子们为了给姨婆洗个舒服的热水澡，费了的好大劲才把她从病床挪出来。

大孙子说，改天有机会还会亲自登门道谢的，不曾想，后来孙子们真的来了我们家里拜年。

姨婆走后已经几年了，我常常想，姨婆是我见过的最幸福的老人，三个孙子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到底是她带大的，姨婆病的时候，不管是清醒还是糊涂，总是一口一口孙子的叫着，我想肯定是他们对她太好才会这样吧。

不懂怎么回事，我突然想起来一部电视剧叫《守望幸福》，就是讲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奶奶的故事，电视剧里的老奶奶跟我姨婆好像啊，糊涂清醒想的都是孙子孙子。

愿姨婆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