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校里的人和事

站在家里二楼向南面的阳台上，看着西南方百米处曾经被废弃的小学操场，正在热火朝天地翻新整修。操场上的部分水泥地面已经铺平干透，倒车入库和侧方停车的项目点已经完成，曲线行驶弯道两侧用黄色油漆正画着边线。靠最南边的场地边上，几个泥瓦工忙着堆砌坡道，再过些时日，便能投入使用。

村里的小学在十年前就已经停止教课。孩子们都跟随大人一起出门了，能留在家里读书的孩子寥寥无几。即便是有，也都去了乡里或是镇里的小学，盖了近三十年的三层教学楼只能被闲置。前几年，这里办过瓦厂，后来，瓦厂撤了，操场上杂草丛生，学校周边的村户都在里面开辟了菜园。教学楼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第一层的空教室都被村民占了放杂物，倒是派上了用场，空着也是空着。

红姨早就想开所驾校，找场地找了很久，一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地方。终于想起自己村子里还有这所空置了很久的学校，便满心希望去找村干部谈了她的想法。能被利用起来当然是好事，总比荒废了强，她的想法村里很快就同意了。于是，红姨交了承包款，签了征地合同之后，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场地改造。离春节只剩一个月时间，她要赶在春节前把驾校开起来，好让想学车的村民趁着年关休息能来报名。

红姨和我算是有缘人。她比我大四岁，娘家在一个村里，当初在南方打工时，住在一个出租屋，在一口锅里吃过饭，一起逛过街，我还曾用她的身份证，参加过厂里安排的深圳两日游。她和我同姓不同辈分，所以叫她阿姨。

红姨以前一直很瘦，身材不高，但面色白皙，看起来娇小玲珑。她的发色从来都是黑色，长发至肩，她习惯从耳角两侧各取一缕夹在脑后，和别人说话时总是一脸笑意。在南方分开之后，很少见过她，直到我嫁到婆家后，她来找我玩才知道她的婆家也在这。我家那位把他老公叫叔辈，我还是叫她阿姨，竟也免了改称呼。

红姨是个能干的女人。刚结婚那几年她和武叔（她老公）在外面做生意，后来回村办了幼儿园，附近很多小孩都在她的学校读书。由于前些年教育局取缔私人幼儿园，她才结束办了近十年的学校。然后和会汽修的弟弟去县城做汽车修理，老公买了校车在县城接学生。

她的生活一直过得很充实，喜欢自己独立做些事情。

2016年，红姨想到要开驾校。这几年在湖北，学车的人一天比一天多，驾校更是越办越多，就算在乡下农村，也不愁找不到学员。红姨的亲叔在县城交警队工作，她要开驾校，叔叔当然支持。红姨有了叔叔的帮助，驾校事宜办理的很顺利，只等春节后就开始运营。

2017年正月初八，我也成了红姨的学员。和我一起报名的还有四名学员——小菊，明明，杰哥，小李，他们都比我小，只小菊和我差不多年龄，但也比我小一岁，我们算是红旗顺安分校（挂靠总校顺安驾校）最早的一批学员。

因为就在家旁边，约考科目一的几天里，我每天都会去驾校玩。在场地西边，是学校以前的旧房子改造成的驾校办公室，我们就在里面聊天或是在门口晒太阳。闲聊的都是和科目考有关的事，聊到最后都怀揣着一颗紧张又期待的心散去。

场地上还有大片没铺过水泥的空地，红姨和我商量是否可以栽上几根树，过几年长大了驾校可以有树荫，风景也漂亮一些。她说得在理，我自然是赞同。现在都时兴栽种樟树，不仅长势快，而且四季长青，我介绍了熟人的树苗给她，她很爽快地答应，三十根数苗和价钱谈妥，就只等移栽了。

一个星期后，没有一丝悬念，我们几个学员全部通过只需要记忆的科目一。

科目二开始训练时，红姨的妹夫小陈来了，作为我们的教练。也是娘家人，以前虽没见过，倒也不生疏，比我小十来岁，经常问起我有没有回娘家玩。

学着走了两天直边线，我就开始不耐烦，和红姨商量能不能开始练习别的，红姨笑着答复我，当然行啊，慢慢练。

小菊和我都自认为年龄大一点，反应可能会慢一些，不能和他们年轻小伙比。所以我总是和她一辆车一起练，她帮我看点位正不正，我帮她看哪里还需要注意。陈教练也总在车旁边转，一些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他会及时指出来，我们一次次反复练。

每天我们下午一点报到，有时候也会早一点，驾校人还不多，每次上车练半小时，到下午三点四点结束，随自己愿意。我练车很懒，腿力也不行，每天上车两次就不想练了，就在驾校陪着玩，到点了再回家。杰哥和小李还有明明他们接受能力快一些，学的也顺手一点，到了约考的日子，他们三个先约上了，我和小菊说好等下一个星期再去。

也有不去驾校的时候，家里有事或者下雨就不去。

红姨建了个驾校微信群，有新学员报名，都会拉进群，没事就在群里聊天热闹。练科目二期间，陆陆续续又进来十多个新学员，终于我不是学员中年龄最大的了。红姨开始忙起来。每次来的学员她要带到县城去体检，几乎两天跑一趟县城。她的老公和小儿子都在县里，老公开校车很少有假，小儿子上小学，星期五接回驾校一起玩两天，星期天又送回和他爸爸一起。红姨总是在路上跑，但她说人忙一点还好，闲着就发慌，不知道该干什么。

驾校才开始，学员不多，红姨只请了一个教练，忙不过来时，她也当教练。虽然她的驾龄不是很长，但驾校规则她都清清楚楚，很多时候她都在教练车前后陪着学员，详细指点。

那段时间天气很好，太阳火辣辣的，红姨和我还有小菊都被晒得一层黑皮。我和小菊都在西藏生活，皮肤本就不白，这下更黑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最重要是学好车。

三个小伙考试回来了，没想到最年轻的明明挂了科，在驾校他练得是特别好的，说是考车有什么问题，有些不高兴，但也没办法，只等十天后再约。听说可以先考科目三，他便决定等时间到了科目二科目三联考。杰哥准备约考科目三，如果顺利，想把驾驶证拿了再出远门。小李这次科目二通过后就要走，他在外面的铺子生意不能等，打算暑假回来接孩子再考科目三拿证。

我和小菊再过几天就考试了，她有些紧张，我也少不了担心，互相调侃说年少读书时考试都没这么紧张过。

小菊个头不高，每次练车都要垫个小枕头，一次都没忘过，可是考试那天她却忘了。

因为想多练几圈，我们俩都交了强训费，还有个好处是可以优先考试，不用排队等待。

那天早上八点多，下了小雨，我是考场第一个科目二被念到名字的学员。本来有点紧张的我上了考车后反而放松了，我认真的做好起步动作缓缓向倒车入库项目点开去。哪知道第一次车入库后点慢了刹车，车尾身出线，无奈之余我把车开到起点，重新开始第二次机会。这一次很顺利，一个项目接着一个项目过，考场很安静，只有考车围着考场慢悠悠地转着。等我最后一项曲线行驶出来，听到语音播报考试合格时，按耐住内心的喜悦把车交给考官后，向等在考场外的红姨跑去。红姨听到我的结果，很是为我高兴，脸上喜形于色，直说太好了，太棒了，还特意叫我谢谢前一天给过我指导的总校教练。

小菊没有那么幸运，她的视力不好，那天下雨对她影响很大，小枕头没带，她临时看点有些困难，两次机会都是在倒车入库没看清库线而挂了科。其实她比我学的好，她的车速也比我掌握的好，这是我们都没料到的，红姨也说没想到我过了而她没过。在考场有很多因素会产生，技术重要，心态更重要。

其实小菊的驾驶证最后还是在我前面拿的，而且她的驾驶证是红旗顺安分校第一个驾驶证。

科目二考完后，我中断了学车。因为突然身体不适，不能出门，别说去练车了，还得去医院住着，措手不及的变故改变了我的计划，这使我拿驾驶证的时间推迟了整整近一年。

从医院出来已是农历三月，家里的天气变得烦燥不安，已经很多年没在家感受这种气候，还真有些不习惯，想快点逃走。老公在西藏来消息，那边铺子需要人帮忙，希望我能早些过去，练车的事不急，下次回来再继续学不迟。他的话使我在犹豫不决中拿定了主意。

在驾校群里，得知小菊第二次通过了科目二，科目三也很顺利，在我去西藏的路上她拿了驾驶证。杰哥科目三挂了科，没继续考，出了远门做生意。明明科目二第二次挂科，科目三也没通过，这真是意料之外的，他也走了。我们第一批学员都各自奔忙离开了驾校，只有小菊是拿了证走的。

2017年十月份，驾考规则改变，对比以前严格了很多。红姨特意联系我，要不要回去考完证再来，可我正是店铺忙的时候，回老家路程太远，不可能离开。明明赶在十月前回了趟老家，这次他发挥超常，一次联考通过科目二和科目三，国庆假期过完，他便考了科目四理论拿了驾驶证开开心心又出了门。小李早在暑假期间便已经拿到驾驶证，我们五个就只剩我和杰哥没看到驾驶本，想着不禁心里有点失落，开始后悔当初应该考完证再出门。

只是这种失落感稍作停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许是太忙，让我来不及想那么多。如果我真为这小本本来回几千里的跑，才真是得不偿失，再难总还是有人学，总还是有人考。

当我再次出现在驾校的时候，已是年底腊月。

红姨的头发剪成了齐脖的短发带着卷，身体丰腴了一点点，脸色很健康的黄白。那三十根樟树苗经过一年四季的风雨后，每一根都使劲长出新叶，还有我送的那棵小桂花树，也和樟树比着绿，在枯黄的冬季里装点着驾校的场地。

红姨给我约考科目三，我和她聊了很长时间。这一年驾校学员虽然不是很多，但红姨一个人已经很不错了。她每个星期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周四周五在考试场地，周六至周三驾校训练，还要县城驾校两边跑，武叔开校车没时间顾得上驾校。我问她自己一个人这么忙累不累，她只说忙点好，不想闲着。想着她不用出远门，在家门口做着自己喜欢干的事，真还挺好的。

练习科目三是红姨教我，熟悉灯光之后，我们去马路上练习，说起来变难了的科目三也没见有多难。我和红姨边练车边聊天，没有丝毫教练与学员之间的拘谨与不安，时间就在我们说说笑笑中悄悄溜走。离合，刹车，油门，我熟悉了三四天便和学员一起去考试。

这次我挂科了，在考场的一个转弯上坡，速度与档位不匹配，离合没掌握好。挂科很正常，我反倒心里没了压力，其实这次来一直很紧张，比上次科目二紧张得多，前一晚担心得没睡好觉，预感很不好，好像这次是准备来失败的。

再约考没约上，往后推，约到了正月初八，既然暂时不用考试，就开心过个年，不再提练车的事。

时间过得很快，春节几乎转眼就过去了。

初八那天，天气真好，心情也好，大家有说有笑做准备。这次考试的学员有十几个，和我一起报名的杰哥也在。上午十点是顺安驾校考试时间，学员们三个人一辆考车开始考试。可能是天公作美，和我一辆车的两个学员都顺利一把通过，看他们考试完毕后的轻松表情，真替他们高兴，同时也给了我无形的压力。

终于轮到我了，起步，挂一档，二档，百米内换档，当考车通过加减档之后我放下心来。考车跑到我上次挂科的地点，心里不免又开始小紧张，这次发挥正常，离终点越来越近，我还没扣分，心里的压力都没了。在靠边停车时，我做好了扣十分的准备，没有把边线看得太准，随车停了，最后九十分合格。我们这辆考车完美结束考试。

那天红姨特别高兴，这是科三人数最多的一次，也是合格率最高的一次。

是谁说科目三通过，驾驶证就算是拿到了，还真是没有说错。几天后的科目四大家都轻松过关，卸下了心里背了太久的包袱，终于完成了各自人生里一件重要的事情。

拿到驾驶证那天，在考场我拉着红姨拍了一张照片，这是我和她之间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合影。

驾校里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