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空突然停止了下雪,久违的太阳悠悠地钻出了云层,天地间仿若有了暖意。
苍茫的大地上,白雪皑皑,深可及膝。
没有风,山丘很安静,不远处有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在山丘上,有一尊奇怪的雪像,一动不动,仿若结在地里石化一般,只不过,那双眼睛却会动,正凝视着远处,深邃一如天空。
不久,忽然有了风吹,轻风扫过他身上的积雪,从肩上刷刷而落,顷刻间,从哪儿袒露出一块灰色的布丁。
雪像是一个老人,一个年迈的猎手,三个小时之前,他便静静地蹲在此处,积雪将他的身子伪装得天衣无缝。他仿佛和大地融为了一体,安静,甚至死寂。
他手中的哪杆枪平稳地指向远处,枪杆上面也积了雪。
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此起彼伏,只等得风起的时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上又掉落了一团团雪花。
猎手他在等谁?
一只狐狸,一只狡猾而美丽的狐狸。
这片山丘包括前面的森林都是这只狐狸的领地。
老猎手和这只狐狸已经对峙了半年,这片平静的雪地似乎是二者终结的斗场,今天必须有一方缴械投降,否则对峙还要延续下去。
正凝视间,前面雪地里忽然走来了一只狐狸,大摇大摆,金色的狐狸毛在白雪的映衬之下,显得异常耀眼。
老猎手的心扑通地跳了一下,三个小时的埋伏,终于看到了希望。
金狐狸似乎没有觉察到危险,它走得心安理得,步伐整齐,不时还歪着头,像在思考什么。
眼看只有两百米之遥,老猎手的心跳得更加急促了,不过片刻后很快便平静下来,他调整了呼吸,一切准备妥当,忽然果断地按下扳机。
“啪”的一声枪响,撕破了山丘的宁静。
几乎是在枪响的同时,金狐狸忽然调转了身子,却躲闪不及,那颗冰冷的子弹便射穿了它的后腿。
在空中翻转了一个圈,金狐狸噗通一声摔落在地,殷红的鲜血如瀑布一般喷射而出,将周围的白雪染成一片血红。
“打中了。”
老猎手狂呼了一声,一跃而起,身上的雪花四处飞溅,提着枪从山丘上奔跑下来。
金狐狸在雪地里挣扎了一会儿,突然拼命站立起来,用三只脚支撑着身子,颤颤巍巍。朝老猎手望了望,这才往前面逃去,虽然受了伤,跑得却很飞快。
登时,老猎手愣住了。不过他没有忙着追上去,因为他知道,受了重伤的狐狸是跑不远的,大可放心,所以他停下来,点燃了一只旱烟。
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云层里,就在这时大地上起风了,鹅毛大雪又下了起来,不远处的森林传来阵阵树断的咔嚓声,让人毛骨悚然。
随即老猎手有了一些担忧,因为雪下得急,很快便要将狐狸的脚印淹没去,他收起了烟斗,寻着狐狸的血迹追了上去。
金狐狸已经逃进了森林,只有在哪里,它才可以暂时躲避老猎手的猎枪,才会有片刻的安全。
猎手老猎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很解这个老朋友了,不过知道它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
金狐狸的脚印一深一浅,流血已经延长成一条很长的血线,冒着热气,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味。老猎人很敏锐地嗅到那味道,以他的经验,金狐狸就在离他不远的前方,他脸上的笑意积得越来越多,犹如一朵正在开放的花朵。
森林里光线越来越暗,高大的乔木下面长了许多灌木丛,受了伤的狐狸很轻松就从灌木林里穿过,可是老猎人却要绕着行。所以,他加快了步子,就在绕过第八丛灌木的时候,老猎手突然诧异住了,因为在他前面居然出现了两条路,而且都洒着鲜血,脚印都很清晰,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顿时收起了笑容,脸上又变得僵硬起来,慢慢弯下腰去摸地上的血,血都很温,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一向很了解这个老朋友的老猎人却陷入了困惑,可时间容不得他去思考,他必须立刻做出一个决定,否则天一黑,便再也找不到受伤的狐狸。
老猎人往森林深处望了望,便选择了右边的那条,因为那条路要更可信一些。
追赶了半个小时以后,老猎人有些气喘吁吁,按照常理,不应该这样,受伤的狐狸是不可能跑这么快的,何况是一只受了重伤的狐狸。
老猎人越来越觉得有些蹊跷,寻着血迹大跑了十分钟,忽然在血迹的尽头发现躺着一只死鸡,鸡脖子上有一道冒着鲜血的伤口,还在散发着热气,看来是狐狸咬的,原来自己一直寻的,是一只鸡的血。
老猎手大声迭叫道:“不好,上当了”。可不容思考,转身便折了回去,路上迷惑不解,心想都说狐狸狡猾,也不至于狡猾到这种地步,难道这只狐狸会分身不成?
在心里假设猜测了很多,老猎手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时,却已回到了两条路的交叉起始处,老猎手想也没想便择了左边的那条路,心想这条路准是那条受伤狐狸的去路。
猎手老猎手几乎是飞奔而去,顾不得身旁的树枝刮在脸上。他想若是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这只狐狸会分身术,因为在半年来的对峙中,这只狐狸欺骗了他很多次,只眨眼的功夫,它便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累得他几乎吐血,每次都扑了空。
听说常年在山中,会遇见狐妖,狐妖本事很大,会让人产生幻觉,莫非今天遇见狐妖了?想到这里,老猎手身上一阵阵颤栗,鸡皮疙瘩都要掉出来。可转念一想,世间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人们都是自欺欺人罢了,一拍自己的脑袋,继续往前飞奔而去。
前面的血迹断断续续,都已经凝结干了,可脚印却是清晰的,依旧是一深一浅,并且那股熟悉的骚味越来越近,老猎手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往前又追了几分钟,灌木林越来越密,血腥味和狐狸的骚味就在离他不到两丈远,他笑了,今天势在必得。
突然前面丛林里有了响动,老猎人一怔,忙从肩上取下枪,他敢百分百的断定,受伤的狐狸就在前面。
丛林唰唰唰响动,老猎人却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逼近,就在他推弹上膛那一瞬间,丛林里忽然蹿出了那只金色的狐狸,它像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就在它跃到最顶端的时候,却忽然闭上了眼睛,蜷缩着身子,像是交出了自己的生命一般。
老猎人停顿了两秒,可手中的扳机始终扣动了。
啪的一声巨响,震得老猎人耳边嗡嗡直响,树上的积雪刷刷而落,纷纷洒落在金狐狸的身上。
它已经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那颗无情的子弹穿透了它的大腿,倾斜着进了它的肚子,鲜血汩汩而流。就在它快要落地的那一瞬间,却改变了方向,它没有完成那美丽的悲壮的一跃,从此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老猎人叹息了一声,缓缓走了过去,就当他蹲下身子去捡狐狸尸体的时候,登时呆住了。
因为他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狐狸眼神,没有丝毫的恐惧,也没有半点的眷恋,而是一种平静,一种充满了爱的平静,瞳孔散开,指着天空,仿佛是金狐狸自愿,向往死亡一般。
老猎手用手帮助金狐狸闭上了眼睛,再次叹息了一声,才提着它的尸体走出森林。
他感觉今晚是那样的轻松,又是那样的失落,因为从此以后,已经没有了对手。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木屋里的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太太,她已经患病很久了,却没有钱医治,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如果再不医治,她恐怕要死去。此刻她正希望丈夫快点从森林里回来,不管打不打得猎物。
她虚弱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苍老而憔悴。年轻时她很漂亮,自从跟了老猎手后,便不离不弃,吃苦耐劳,半点怨言都没有过。想到这些,老猎手有些感激和愧疚,不过现在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一张狐狸皮可以值很多钱,换了钱,就可以看病了。
月亮已经出了很久,冷冷的清辉洒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森林像一段黑色的记忆,悄悄从老猎手的心里褪去,他不愿意再踏入里面。那只猎枪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在地上,正当他回头去拾时,却看见在森林的边沿,有一只金色的狐狸,在朝着他看,它拖着一只受伤的大腿,在它身边流淌着一滩殷红的鲜血,它看得痴痴的,呆立的身子仿佛月雕一般。
啊——
老猎手看了看手中的金狐狸,心里一阵绞痛,颤抖着叫了出来。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那只金狐狸既不会分身术,也不是妖狐。原来他们是一对狐狸,一对相依为命的狐狸,也甘愿为爱而牺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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