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如梦

作者: 无有用 | 来源:发表于2024-09-14 21:13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微武侠】。

    公元376年夏,前秦正式对前凉用兵。天下兵锋正盛,烽火连绵。生而为人,唯有悍不畏死,方有一条生路。彼时,秦安一人一剑,自襄阳出,过嵩山少林,入长安,继而西进雍凉之地,至金城。

    (一)

    一月前,长安演武场,甲胄森立。

    秦安单挑秦军百人刀阵、枪阵、剑阵、戈阵、戟阵,又连败数员大将,方得觐见秦王符坚。其兵将虽败,尤自不服,无一不是悍不畏死之徒。

    王曰:“吾知你乃当世著名剑客,若能为朝庭所用,必厚待汝。”

    答曰:“师授我以剑,云剑之道在止戈,在养天下和平之正气。”

    王曰:“既然如此,又何必见吾。"

    答曰:“我游历十年,体正邪之道,修一身正气,欲创炁剑门,止杀戳。虽有大成,然每每念及所历所见,仍有一股以杀止杀之气始终难平。”

    王曰:“那你意欲何为?”

    答曰:“今闻王上兵锋直指凉州,请允我一诺,前往招降凉王张天锡,若不成,再作定夺。”

    王曰:“你可有胜算。”

    答曰:“张天锡乃是我同门师兄,此人文才武功,声名赫赫,凉州于其治下,也算昌盛。但近年来,独断专行,荒淫无道,民怨沸腾,其位岌岌可危。当此时机,劝降为上。若成,一则可避免大动干戈,生灵涂炭,二则也想借此彻底平息本人内心这股杀气。”

    王曰:“爽快!想吾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何须多此一举!但念你有吾大秦强者之风,又恰好那厮有密约至此,便允你。”

    王曰:“你此去若不成功,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杀他,要么自行了断。”

    甲胄:“杀!杀!杀!”

    王取密函与之,以一月为限。

    (二)

    秦安祖籍武威,出生时虎目圆睁,不哭不闹。接生婆将其擦试干净交于其母,竟从其母手中挣脱站立于床。筋骨之强,远胜常人。两岁,其父倾尽家财,多方请托,得拜皇室拳师李鹰为师,与凉文王张骏少子张天锡为师兄弟。学艺三年,夯实基本功,习得独门内功心法。五岁,师父李鹰,带其至河南嵩山少林寺,交与挚友巡方和尚习金刚拳法,作挂名弟子。八岁,巡方和尚带至武当,交与飘逸道人,习无极剑法。十八岁,内外双修,刚柔并济,征得三位师父同意,下山游历,择机开宗立派。

    秦安谨遵师命,先是一路南行,经朱提、滇国、百越地,历艰险,访奇人。后又沿海北上,跨闽中、会稽、齐鲁、广阳、辽东,会百家,贯古今。再入匈奴之地、穿西域、下巴蜀,会异域,通中西。餐风饮露,披星戴月,身经百战,苦行艰修,方于襄阳落脚,筹备剑门。因其每至一地,必拜会武林高手,切磋武艺,沿途常除暴安良,行侠仗义,剑术卓绝,被时人尊为南国第一剑侠。

    (三)

    一月后,夏日,金城。

    黄河之滨,一缕晨光乍现,天地万物若混沌初开,依次清晰起来。秦安眼前一亮,“金城第一桥”露出它古朴雄伟的本来面目。

    他略一迟疑,便跨上大桥,迎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臊味,昨晚这里的人们又不知飨食了多少牛羊。可惜战争迫在眉睫,和平的时间所剩无几。桥下黄河水裹挟着泥沙,仿佛是怀着天下苍生与悲苦世事,混浊翻涌,片刻不停向东流去。身边不时有人经过,男女老幼,俱都壮实剽悍,大多裹着白头巾。他们神色警惕,有的随身携带兵刃。想是兵锋迫境,萧杀之气已弥漫至此。桥对面,河东之山,势如卧牛,其上多有亭台楼阁。红墙绿瓦,从苍劲枝叶中探出头来,冷冷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盛夏的烈日呼之欲出,他一边揣摩风景人物,一边寻思应对之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风雷于胸。乱世筹剑门,举步维艰。时隔十数年,重归故地,不觉已成异乡人。千日迢迢赴今日之约,未知吉凶如何。

    桥长不及里许,眨眼间,便行至尽头,成群的燕子依山傍桥,凌空翻飞。耳边隐隐有风雷之声,秦安定晴细看,但见一只只燕子勇猛非凡,宛若飞刀游龙。不由得令他想起江南燕子悬梁,呢喃细语。同一物种,竟然大相径庭,果真是一方水土育一方人物。它们数十只结成一个漩涡式的燕阵,其中风光激越,气机震荡。两边厢相似的燕阵一字排开,共有九座之多,赫赫扬扬,好似沙场点兵。

    秦安心中一动,这不似寻常燕阵,隐含军阵之奥妙。民间武林尚且如此戒备,军队定是做足了准备,莫非战争真的无法避免。又寻思着,难道与此行有甚关联?自己身负秦王符坚秘嘱,一路小心,还故意在上邽逗留了数日,昨晚才潜至金城,按理说不至于这么快就泄露行踪。正思忖间,破空之声响起,正前燕阵中,一只燕子飙出,利箭般向他射来,晓是他武艺高强,也不免吃了一惊。

    秦安拿桩立定,待它距眉心尺许,劲气逼迫,上身才倏地向左一晃避开。眼见它就要扑空,电光火石之间,这恶禽竟如鬼魅般空中转向,来了个燕子回头。他不假思索,上身微向前倾,使个凤凰点头。岂料它居然又是一个折转,陡地伸出双爪向他脑门抓来,当真是如影随形。秦安并未打算出手,顺势右摆避让,呼吸之间,上身堪堪画过半圆,复归原位。

    这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颇为凶险,稍有差池,必被击中。双方近在咫尺,人禽四目相对。这燕子体形如刀,面部凶神恶煞,虽是强弩之末,剽悍之气却丝毫未减。秦安看得分明,不待它悬停势消,一摆头正中它腰身。伴随一声凄厉啸叫,它飞速向斜前方坠下,眼见就要落地。

    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片树叶堪堪将其托住,它借力一振,尤自飞回燕阵之中。那片叶儿飘飘荡荡,待到燕子湮没于燕阵,方才落下。

    秦安见暗中之人内力几臻化境,与自己不相上下,料是幕后主使。树叶来自树上,想必他就隐身于近前山上的树丛或亭台楼阁某处。不成想此中竟有这等人物,当下收敛轻敌之意,凝神聚力,静观其变。

    旋即燕阵中又有两只燕子飙出,一左一右向他双目袭来。他双目微闭,身形不动如钟,在两道黑影就要触及之际,忽使一个铁板桥,身体后仰,长发及地。两只燕子来不及刹住身形,向他身后直坠,擦地一声哀鸣,方才铩羽而归。

    “好!”有人出声喝彩。秦安一招击退双飞燕,不待对方再度出击,一个纵跃,索性来到燕阵下方,双手背后,举目望天。只见头顶燕阵忽变,顷刻之间,上圆下尖变做上尖下圆,成漩涡倒扣状兜头将他罩定,又酷似血滴子,滴溜溜转动起来。秦安身处其中,只觉暗影浮动、劲风飒飒。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俄顷,就见九只燕子,三三为伍,仿佛九柄飞刀,带头分袭他上中下三路。其余燕子亦分三路尾随,端的是如将领兵攻杀。

    秦安心中悲怆,天下争斗不休,连飞禽走兽也难幸免,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当下单足立地,打了个旋儿,九只燕子与他甫一接触,便被弹射于地。其他燕子丝毫不惧,依然前赴后继继续攻来。他顺势原地拔起,身如陀螺般旋转,不稍片刻,偌大燕阵土崩瓦解,几十只燕子被摔在一处,垒成小土丘模样。

    行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也有行家里手,道出他使的是少林上乘功夫沾衣十八跌,引得众人啧啧称赞,议论纷纷。那人继续道:“能将这许多燕子击飞已属不易,难就难在还能恰到好处将它们并归一处。”说完目视秦安,眼中尽是恭敬之色。他如果知道燕子只是晕过去,不曾伤得一根毫毛,还不得惊掉下巴。秦安举步欲行,又一方燕阵移至近前,忽地化做一把大刀,黑色刀身,黑色刀柄,黑色刀缨,劈头盖脸斩将过来。

    秦安视若不见,面对面迎了上去。眼见人刀就要撞上,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他又是滴溜溜一旋,却使了个粘字诀,黑色大刀被他一贴一转,随着他枯叶般卷了起来。他越转越快,瞬间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黑影。须臾,黑影如一股旋风,缓缓着地、消散,一连串跌撞声响后,地上又多了一堆昏晕过去的燕子。

    当地人尚武成风,但见秦安剑眉虎目,面若古井,立如标枪,动如矫龙,情不自禁鼓起掌来。也有人高声询问:“敢问大侠如何称呼?莫非是南国第一剑侠?”秦安略一欠身,并不回答。天上风景忽地生变,剩余七座燕阵已聚拢过来,呈一巨大锅盖状,黑压压一片压下,瞬时天昏地暗。快到秦安头顶时又刷地升高,至数十米高空方止,凌驾于一轮刚刚升上地平线的红日之上。这一下仿佛千军万马大开大合,十分壮观有序,令人大开眼界。又闻两边厢道路上马蹄声鼓点般响起,初时只见一些黑点,不一会,一边四骑飙至近前,距秦安十数步立定。青一色枣红马,马上端坐青一色彪形大汉,彪形大汉手持青一色铜钹,背插圆月弯刀。秦安识得是胡人,前凉军中便有不少胡人队伍。

    如此这般,天上地下,将秦安团团圈定。“镲”,宛如平空一声惊雷,八名大汉同时击钹,高空中群燕如得冲锋号令,流星雨般砸向秦安。“镲镲镲,镲镲,镲……”钹声如战鼓催征,燕子来势如电。秦安身子忽地一挫,已盘蹆坐下,双掌合什,恍若老僧入定。俯冲下来的燕子前赴后继砸上,垒泥墙般只上不下,一会儿便垒成一座黑色堡垒将他淹没其中,再无动静。众人目瞪口呆,连胡人骑手们也停下击钹,茫然失措,伸长脖颈张望。

    却说秦安关闭六识,真气在体表形成两层气网,外层阴柔,内层阳刚,撞上之物如坠陷阱,不仅力量尽消,而且挣脱不起。这正是恩师李鹰所授内功心法,二十多年来,他勤练不辍,近来又有更上一层楼的迹象。今番有意用于实战,只觉内力二分,虽收奇效,却险险把控不住,久蛰于内之杀气蠢蠢欲动。倘若再有一波攻击,恐怕就将入魔。况且两股真气都还未完全达到精纯,阴中有一丝阳杂,阳中有一丝阴掺。假若不是一群燕子,而是体型更大的驯练有素的老鹰一类撞击,也将抵挡不住。思忖片刻,也不得解。当下卸掉气网,长身而起,燕子纷纷坠地。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双手朝之前地上两堆燕子一伸,手掌运力一牵一引,两堆燕子全部活了过来,在他牵引之下,一波击左,一波击右,接着他双手又在身前一圈,身边一大波燕子跃起,如飞鸟投林般击向正面山中。这一下攻防顿转,明暗易位。八名胡人来不及拔刀,便被连人带马击翻于地,叽哩哇啦一阵乱叫,山林中也是人叫马嘶,不知隐藏了多少人马,不断有人影射出,落于当道,路边行人纷纷闪避。

    一番急风骤雨过后,待燕子与众人回过神来,却已不见秦安踪影。

    (四)

    上山第一座阁楼,立于青翠丛中,门前七七四十九级石阶陡峭如同天梯。五层顶楼平台上,一名武将与一名番僧打扮之人端坐,七名带刀护卫环侍。他们的目光一齐盯着楼梯口,脚步声不徐不疾由下而上传来,声响不大,每一步却都似踩在众人心上。

    秦安破除燕阵,已知今日之事难了。燕子如死士,主子必是嗜杀之徒。主人嗜杀,国风亦如是。那日谨见秦王符坚,虽在重围之中,挫其将,败其兵,得以一晤。然秦王上下,杀伐之气,浑如一体,其势正盛,无可挽回。今日复有此兆,双方一战恐在所难免,劝降几无成功可能。唯有尽人力,听天命。心意已决,一脚踏上五层平台,举目正对上众人目光。

    番僧起身迎上,忽喇喇立掌为刀,缓缓劈出,这一掌刀无声无息,若非亲眼目睹,断难知觉。亲眼目睹,但见它缓缓前行,竖切虚空,一分为二,势如破竹,令见者产生开天辟地的幻觉。

    秦安两膝微曲,双掌合十,形似拜佛状。此时空中红阳当照,红阳之暖流自天门入,下丹田,丹田不断地吸取着红阳之精气,令他全身光芒四射。他只觉豁然开朗,全身真气浑然一体,再无半分杂质。众人因番僧掌刀而生之幻觉顿消,只觉浑身暖洋洋,舒坦坦。这正是少林金刚拳法第一式:红丹入阳。

    番僧仿佛一掌切入汪洋,身不由己蹬蹬蹬向前跌去,跌出第三步险险跪地方才醒悟,立时力贯双脚,呔地一声定住身形,却已面红耳赤,气喘吁吁,退回原地。

    武将:“你破我燕阵,如同败我一军,这便是你劝降之道?”

    对曰:“你如何知我行踪?”

    武将:“我约定秦王派一上将前来,于今日在这金城山商谈。我摆下燕阵,意在探其兵将实力。如何不知?”

    秦安:“师兄别来无恙?”

    张天锡:“你若念及同根,理当替我去劝符坚来降。”

    秦安:“天下人俱同根。你所谓的同根不过是基于王者之位。”

    张天锡:“既如此,你如何劝我?”

    秦安:“若论单挑,凉州兵将与秦不相上下,排兵布阵,也算是各有千秋,然秦军数量庞大,且挟连胜之威,主帅胸怀一统天下之大志,自是高下立判。师兄若执意为战,自取灭亡不说,又何必连累百姓!”

    张天锡:“然。师弟果然人中龙凤,剑中翘楚,一语中的,一剑封喉。”

    秦安:“师兄愿降否?”

    张天锡:“杀!”

    番僧及护卫:“杀!杀!杀!”

    锡拔刀,秦安拔剑掷于地。

    (五)

    不到黄河心不死。

    不日,符坚令苟苌、毛盛、梁熙、姚苌等共统领步兵和骑兵十三万,向河西进发;苟池、李辩、王统带秦、河、凉三州军队为后继。在出军的同时,又派阎负、梁殊为使者,随同枹罕之役被俘的阴据先期到凉州晓谕张天锡投降。张天锡斩杀阎负、梁珠,双方由是交兵。数月后,张天锡仅带数千骑逃回姑臧,终降。

    又是一年,夏。

    黄河之滨,一缕晨光乍现,照在他身上,天地万物若混沌初开次第清晰,黄河水裹挟着泥沙,仿佛怀着天下苍生与悲苦世事,混浊翻涌,片刻不停向东流去。河东之山,势如卧牛,红墙绿瓦,从苍劲中探出头来,冷冷注视着过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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