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会梦到石灰窑吗?”我在微信视频里,和二姐聊天时怯怯地问道。
“会!而且经常。”得到二姐肯定的回答后,我提议道:“我也是!那我开车,一起回去看看?”
“不去,没什么好看的,老房子早没了,全部拆了,建了个竹签厂。”
二姐不是个念旧的人,她总是乐呵呵地往前走的性格。石灰窑的回忆,她应该比我多,记忆中都是她带着我,去村头巷尾,山上田间疯玩,但她不想去,我知道我再怎么说也拉不动她。
也许是临近年关了,也许是如今家散了,最近的我,越来越多地梦到石灰窑,对那三间茅草屋的思念,像野草般在我心里疯长!
在一个雪化初晴的下午,内心的那份深深的思念牵引着我,放下年底繁忙的生意,独自驱车,再次来到了这个我长大的村庄。
出了镇街口,上个坡,车子就驶入了这条再熟悉不过乡间马路,这条马路,是我以前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那时候的我,蹬着大姐骑过留下的红色自行车,和同学三五成群,一路上追追笑笑。
我仿佛能看到眼前这条路上,我和小伙伴们比车技的场景。那时的我们会在下坡时丢开双把手,用惯性和身体来掌握轮头拐弯,看谁能更久地不要扶把手;会在上坡时站在脚踏板上一左一右地用力蹬踩,看谁能先踩过上坡;又会在平路时,又让自行车慢到几乎停下来,看谁能骑得更慢……
眼前的这条马路,已由原来仅一辆车通行的车道,拓宽成了双车道;原来的几处陡峭的上坡也被推平;我家门口本来有个急弯道,现在也被拉直了;马路两边散落的人家,也由原来的老式楼房,摇身一变成了各式别墅。
马路左边这户是我们同学谷怡慧家;前面那户是谭玲家;右后边那户是姐姐的同学谭燕家;再往前,便是那个小学时经常欺负我,要我帮他做作业的“旁听生”金大庆家了……房子一幢幢都变豪华了,但都大门紧闭,不见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车子往前驶去,我“家”到了。我随便找了个空地停了下来,停车的位置,正是原来我家堂屋的位置。如今那三间茅屋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这宽敝厂房是那么碍眼,我努力想找回原来生活的影子,却再也找不到属于儿时的点滴念想,封存太多过往的那些角角落落,也早已变了模样。
惊喜的是,屋前父母当年开荒的那几片菜地还在,当年搬离时,父母将这片菜地送给了岭上屋里的建良伯伯,我像沙漠中发现绿洲一样飞奔过来。菜园石围墙已坍塌了一大半,仅剩的一小截围墙的石块上,也长满了青苔。
我记得当年放学三姐妹一起守着菜地忙碌的父母,经常在这条石围墙上玩,大姐会牵着我和二姐,走在这围墙上。有一次我脚一滑,从石围墙上摔下来,右脚脚踝被土墙上突出来的石头割破,鲜血直流,现如今脚踝处那块疤痕还在,而这石围墙早已坍塌。
“利霞婶,淋菜啊?”我在菜地碰到了建良伯的老婆。
“你是哪个啊?”她伸直略驼的背,陌生地将我打量,询问我是谁。
“我是满妹子,陈伏兵的满女儿呀!”当我说出父亲的名字,老人才豁然开朗,堆满了笑容的脸上褶皱更深了。
“满妹子啊,好多年没回来了吧?都不认得了……”老人用了“没回”两字,令我一阵心酸,老房子都没在了,还怎么回?
“这菜土还是你伢娘当年开的…”老人兴致很高地拉我闲扯了起来,我微笑地听着,饶有兴趣地点头回应着,这份闲扯,让我终于找到了一丝“回家”的亲切感。
“建良伯没跟您来淋菜啊?”我想起老人的丈夫,那个当年唤我“猫记”的男人。
老人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菜地不远处的一堆坟头,“他早就进了那里…”。
“哦。”我突然想起那年,听父母和我唠叨过岭上屋里建良伯患肺癌死了。
“燕姐呢?过年会回来吧?”我又问起老人唯一的女儿,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在后山玩过家家。
“她嫁在上海,今年过完年初二会回来,两个小孩,回一趟不容易呀!”老人说起女儿,眼里终于有了光。
可老人眼睛的那点光亮,很快被伤感的神情掩盖,“疫情三年,三年没回来过了哩,嫁太远了哩…”
和老人闲聊一阵后,我向菜地下边的田间走去,这片田间是我儿时的乐土。一到冬季,田里的稻谷收割完,我便抱着猫,在宽敝的、长满草籽花的田地里打滚,狂奔……感到特别的自由,放松。
那份自由的感觉,其实是来自田边那堵高高的田坑,当年幼小的我,以为跳到这高高的田坑下,便脱离了父母的视线,便可以自由自在发疯了。现在想想不禁脸红,原来只是父母脱离了我的视线,我却并没有脱离父母的视线,他们站在菜地,便能将下面的田地一览无余,当年在草籽花上打滚的幼稚举止,父母也只是假装没看到而已。
田边有条小河,一到夏天,便会和姐姐及一群小伙伴,打着赤脚,卷起裤腿下河抓螃蟹,摸田螺。如今小河还在,可河水已经干涸,河边荒草丛生,淹没了曾经往河边走的那条小路。
田坑边的狗尾巴草依旧疯长,我想起了当年一起编草环的燕子姐,远嫁的她,是否也会想念家乡的狗尾巴草?
我漫步来到了小河边的那棵柿子树下,柿子树还在,可当年柿子挂满树梢时,那个帮我摘柿子,为我撒好皮,一起吃柿子的建良伯,却早已入了菜地边的坟岗。
再往前走,来到了儿时喜欢呆的“瀑布”边,说是“瀑布”,其实只是水坝坝口,在那个见到“湘江”,便能惊呼“大海”的年纪,堤坝从上倾泻而下的这幕水,便是“瀑布”无疑了。如今堤口被杂草枯枝堵满,只有微弱的水流渗漏下来,透露着一丝荒凉。
夕阳的余晖落在这片我思念的土地上,内心如这冬日的村坝般宁静。转了一圈便准备往回走,抄近路的我,像小时候一样,手脚并用爬着翻过高高的田坑,便来到了岭上建良伯家。
那栋熟悉的楼房在夕阳中依旧坚挺,他家原来是村头唯一一家小卖部,现在这栋房子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没有重建的老式楼房。大门敝开着,利霞婶还没有回来,我在门口的长凳下坐了下来,屋子角落里还摆放着当年小卖部的货柜,只是货柜里没有了货物,有的是一个独居老人生活的满货柜的杂物,和柜面上那一层厚厚的灰尘。
“利霞娭姆,利霞娭姆…”
正在我愣神时,外面一个穿着“省服”和棉拖鞋的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小女孩来找利霞婶。
“她淋菜还没回。”我回答她。
“你是利霞娭姆屋里亲戚吧?”
这问题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道。
“我是汤振的堂客。”她见我错愕的看着她,又说出了她家长的名字:“汤建国的媳妇。
“哦!”我恍然大悟,汤建国是我大姐的小学同学,那时候他经常和弟弟一起去我家门前的池塘里游泳,摸河畔。当年为了争着捞池塘里一条浮上来的死鱼,我们三姊妹还和他们兄弟俩大干了一架。
她怀里抱着的这个小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孙女了,我不禁感叹时光飞逝,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少年郎,如今都做了爷爷。
正当我愣得出神时,旁边走过一对穿着时髦的青年夫妻,小伙子和这年轻女子打招呼。我虽不认识他们,但猜到应该是上面哪户邻居家,在城里工作回乡来过年的。村里路上添了很多陌生的脸庞,都不知是谁家的小孩长大了,更不知是谁家嫁进来的媳妇。
“你认识我公爹?那你是哪个家里的?”女子还在和我攀谈。
是啊,村里已经没有几个认识我的人了,一股无法言明的思绪令我涌出淡淡的感伤,明明我才是这个村里长大的姑娘啊!这个我时常思念的家乡,却是我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我寒暄了几句后往车子方向走去,多希望那三间茅草屋还在,那三间老房子至少能证明我曾经属于这个村子,可它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夕阳把利霞婶的这栋老式楼房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它和旁边邻散的几栋别墅极不协调,但它依旧坚强地立挺着,它和村里步履蹒跚的老人一起见证了村里各家各户的故事。
也许等利霞婶百年后,远在上海的燕姐,也会把这栋老楼房和那几块田土处理给乡邻,这栋老楼房也会和我心中那三间茅草屋一样被乡邻移平,它最终也只能出现在燕姐的梦里。
也许这就是农村里老一辈要生儿子的原因了,我也明白了二姐不跟我回来看看的原因了。那三间茅草屋里装载了我们三姊妹热热闹闹成长印痕,这栋老楼房里也装载了建良伯一家三口的温馨场景,可女孩长大出嫁后,便不再属于这片土地,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消失的老房子,成了我们心中永远的思念……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