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80年代,我出生于湖北的一个小镇,那里地处汉江以南,长江以北,依着一条东荆河堤,沿着这条河流,两岸物产丰富,农、林、牧、副、渔五业兴旺,对于茶文化,我并不了解。
只记得农忙时节,家家户户的大人们都下地去灌水田、割稻谷、播棉花,我和姐在家做完了功课,又打扫了屋子,便在家里的煤炉子上烧一大壶滚烫的开水,再泡进三片洗净的枯茶叶,当枯茶叶被开水浸泡到舒展的时候,一大壶水也被晕染出淡淡的茶色,一如黄昏,一如秋色。
我们把茶倒出来,装进壶里,送到田埂上去,呼唤在地里忙活的爸妈叔伯喝一口茶,一大碗茶,一气都被干光了,大人们解了渴,抹一抹嘴角的茶水,欣慰地笑了,又埋头去干活了。我和姐便倒出半碗来干杯,细细地喝一口,仔细咂摸,也似有一丝醇厚蕴藉的香味。
儿时的我,对茶并无执念,也不讲究,只觉得喝起来口感还好,长大后,方知道那种茶叶叫 “三皮罐”,又叫“湖北海棠”,是当地一种地域性较强的消暑饮品,单看一首小诗“烈日如蒸蝉声断,乡野锄禾带帽毡。田头砂湖三皮罐,沁人心脾解署馋。”一切便了然于心。
读到《红楼梦》,晴雯被王夫人赶出大观园,宝玉偷偷跑去看她,晴雯请宝玉倒点茶过来。宝玉便去找,找了好久只找到一个黑沙吊子,并不像个壶。桌上只有一个粗大的碗,并不像个茶碗。倒一碗出来,看那茶的颜色,呈絳红的,也太不成茶。他自己先尝一口,只有一味苦涩,略有茶意而已,而此刻的晴雯却已经渴了大半夜,哪里还顾得上讲究?如得甘露一般,一气都灌了下去。
看到这一段,我总联想到儿时老家的父母叔伯在地里一气喝下三大碗茶水,再抹一抹嘴角,继续下地干活的场景。是的,在我小时候,人们喝茶先为解渴,所谓“饭饱弄粥”,而并非为品茶而饮茶。
茶缘过客我真正喝到绿茶,学会品茶,是来到杭州之后。“院外风荷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
坐在临湖窗明几净的茶室里,听着一段小桥流水的音乐,细细地读一段有余韵的文字,喝一杯由虎跑水冲泡的“明前龙井”,其实看不看散文已不重要,单是欣赏眼前那半杯新绿,闻着一缕淡淡的茶香,细细品一口清甜青涩的茶香,便已陶醉其中。龙井与西子湖的含蓄内敛相得益彰,是人文与自然的完美结晶。
这便是江南的特有的情调了。
《红楼梦》里的精致考究,远不止于此。
贾母到妙玉之处,不肯喝六安茶,妙玉又特意冲了老君眉;妙玉不肯收刘姥姥喝过的杯子,嫌弃乡下人的粗鄙之意,溢于言表;妙玉又暗讽黛玉这么讲究的人,竟然尝不出几年前的雪水;宝玉那么个看似随和的公子哥,也会因一杯茶而发脾气要撵走茜雪和乳母李嬷嬷。
是的,人生总有一个时期,我们充满刻意,如此矫情。无时无刻旗帜鲜明地展示着自我“非如此不可”的尖锐。一如咖啡遇见茶的情结,总是非某段光影绰绰的旧时光不可,非某一段欲速还休的情愫不可。我们沉醉其中,忧喜参半。
直到真正成长,岁月与阅历告诉我们,生命中有些元素无法作为主体来渲染,比如冬日的清冷里的一缕暖阳、比如静寂的夜幕中的明月繁星,又比如在某一个适合清净的时刻的一杯咖啡,或一杯薄茶,一首曲子,一段文字,对于我们的生活,它们无足轻重,但确实因为它的存在,而使生命显得尤为鲜活和饱满。
而作为过客的我们,能做的,大概是细细地品完这杯茶,再匆匆地赶往人生的下一站。
茶缘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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