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山的女子》第三章

《巫月山的女子》第三章

想起母亲，白愚箴的心中总是会泛起一阵淡淡的温情。从小到大，他从父亲身上得到的爱都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他白愚箴之所以能健康平安的活到这么大，靠的都是母亲明甄的功劳。

在白愚箴言的世界里，父亲是很少出现的角色。从他记事以来，他便几乎从不参与他与母亲的世界。他似乎从未察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小家庭，也不觉得他需要为之承担什么责任。他要么流浪四方，要么就呆在属于自己的那座小孤岛上。总之，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人。

对于父亲，白愚箴到谈不上有多恨，他对他的感情，淡到微乎其微。曾经，他也不理解为什么别的小孩成长时，父亲都能陪伴在身边，而他却不行。曾经，他也渴望过父亲的陪伴，爱护和怜惜。但当他理解看透一切后，这一切都没有当初那么重要了。

有些人，你的生命中注定没有他。

那年他过7岁生日的时候，父亲特地给母亲打了电话，说要回家来陪他们母子二人吃晚饭。许久未见到父亲的他既高兴又兴奋，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坐在餐桌边等待着父亲的到来。他等啊等，等啊等，却还是没能等来那个男人。

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母亲的催劝一次次在耳边响起。但他就是坚持不动一口菜，他只是执拗的相信着，父亲一定会回来陪他过生日的。

他就那样傻傻的等着，等着那个人施舍给他一点关爱。终于，门铃响了，他兴奋的猛地回过头去，却看见玄关处站着个陌生人。那个人彬彬有礼的问候了母亲，说道：“这是老板给贵公子的礼物，他说临时有个事情要做，不能回来陪二位吃饭了。”

母亲的表情瞬间变冷了，像结了一层厚重的霜。她礼貌的接过了那人递过来的东西，道了谢，关上了门。路过垃圾桶时，母亲将父亲送给他的礼物扔了进去。白愚箴并没有哭着喊着将它从垃圾堆里拾取出来，只是静默的看着这一幕。

他虽然只有7岁，但却深深遗传了母亲的傲性子。他年纪虽小，却对尊严二字领会颇深。那天，一向温柔持家的母亲第一次给父亲打了一通“不近人情”的电话，指责他不顾家，伤害了幼子脆弱的感情。她的声音不复当初的温和，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以前，当父亲为了工作一类的事情将母亲与他抛到脑后时，他也从未见过表现的如此生气的母亲。她总是在微怒后舒展柳眉，语气温婉的对着电话说：“没关系的，你忙你的吧，我们自己也可以的。不必挂心，我和阿箴知道你压力很大。我们啊，会永远在背后为你加油鼓劲的。”

渐渐的，父亲连电话都懒得往回打了，他由一开始的愧疚很快转变为理所应当。再对白愚箴母子有什么承诺却忽然变卦时，他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了。在他看来，事业，工作，一切都有的忙，有的经营。但唯独家庭，却完全不需要他去费心的维护，经营。他总认为，无论怎么样，家庭这种东西总会一直在大后方的。

但这次，白愚箴知道情况变得不一样了。毕竟，事不过三，人的忍耐力总是有限的。女人的忍耐力，更是如此。

母亲在电话中对父亲吼的声嘶力竭：“总是这样，你把我们母子二人当成什么？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这个家？！”她说这话时，声音颤抖地很厉害。

那端的父亲大大的惊讶了一下，他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明甄，你怎么能这样！你变化好大，以前，你从来不和我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你看看现在的你，哪里还有一点温柔体贴的样子？”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气的更厉害了。她的胸脯上下起伏，咬牙切齿，面露凶光。她恶狠狠的喊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不问问你妈，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们心里不清楚吗？白言我告诉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父亲叫苦不迭，抱怨着：“我妈？我妈怎么了？作为我的妻子，你本就应该为我照顾母亲，孩子。可明甄你呢，连最基本的婆媳关系都处理不好！关于这点，妈已经跟我抱怨过好多次啦。可你就是不改。这能怨得了谁啊？”

母亲喷的一声摔了电话，她无力地靠着墙，脸上尽是疲惫愤懑的神色。她靠着那堵冰冷的墙，喘息着，企图把自己的气给顺匀了。当她的眼神瞟到一旁落寞的白愚箴时，她整个人一下子柔软起来，由刚才的狼化为一头母鹿。

她蹲下身子，注视着他，手一下下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

她没说什么，但白愚箴却可以从她的动作和眼神中领悟到，母亲是爱他的，她永远不会抛弃他。

从那时起，母亲在照顾他的间歇时努力捣鼓着什么东西。一年后，母亲的事业大有起色，她稳稳的将一份离婚通知书甩在了父亲的面前，神色淡然。

父亲也并未有太多的惊讶，爽快的签了字，便又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情来。人说，艺术家里，十个中有九个都是神经病。别人都劝父亲，说明甄这么好的女人，应该拼死挽留改过自新才对，怎么能就这么放手了呢。这不是暴殄天物呢吗？

人人都这么说，但父亲却不这么想。他觉得，他白言的妻子就应该是那种什么都不抱怨，只拼尽全力维持他的家庭，爱他爱的要死要活的，即使自己像蜡烛一样被烧干也在所不惜的贤妻良母。明甄已经不是白言眼中的理想妻子了，挽留她又有何意义呢？

时隔多年，白愚箴已不再奢望这个名为父亲的人再施舍给他些什么爱了。他渐渐理解了，更确切的说，他看开了。

白愚箴曾经看过毛姆写的《月亮与六便士》，看这书时，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对书中说的那个为艺术抛妻弃子的画家深有体悟。这，不就是他的父亲吗？永远怀揣着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受不了妻子一丝一毫的现实抱怨。他不想受到现实家庭柴米油盐的拖累，只一心想钻到自己向往的世界中。

艺术家的头脑总和常人不同，在父亲眼里，母亲应该是一个无私奉献，毫无怨言，美丽纯洁的圣女。可惜，他不明白，母亲和大多数女人一样，都是人。她不要当什么圣女，也不愿当，一直以来她要的，就是能普通安稳的幸福生活。

母亲明白，她要的生活父亲给不了她。于是，在巨大的失望之后，她选择了先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