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
——《庄子·骈拇》
【参考译文】
在“仁”之外节外生枝,难道不是拔高道德、堵塞真性来获取名声,而驱使天下人争相鼓噪地去奉行那些不可能做到的礼法吗?而曾参和史就是这样的人。
01
我们一向号称是礼仪仁义之邦,然而实际上,论做人之虚伪,也难有人能胜过我们。
在现实中,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比比皆是,当然,大多数是说得比做得好,而很少有做得比说得好的。
庄子便说了,这是因为我们自古以来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擢德塞性”——人为地拔高道德、闭塞天性,让所有人都去追求难以企及的仁义礼法。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人人皆知礼义廉耻;但坏处也同样明显,因为难以企及,人们就逐渐变得虚伪,失去了真性。
举个例子,在古代,有举孝廉的做法,朝廷选拔官吏,往往更看重道德而非才能。其好处在于,老百姓耳濡目染,当然有利于教化人心;可坏处是,一旦选拔过程中出现了猫腻,比如官员舞弊、士子作秀等,也非常伤害人心,长此以往,则世风日下。
我们翻开史书去看,到处都是这样的故事,为了出名出位,读书人可谓绞尽脑汁,绝不比今天成为一个明星容易。有的人在丧礼上做文章,有的人在孝道上做文章,有的人在友情上做文章……
这其中,当然也涌现出了许多真诚而感人的故事,但同样多甚至更多的,则是作秀和表演。因为是作秀和表演,所以有的人达到了目的(比如做官)之后,就很快变了一个样子,嘴上仍然讲着仁义道德,实际上却离仁义道德越来越远。
这样的事,自古不绝。
02
儒家的学问不可谓不好,其出发点也不可谓不纯良,但却也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充作权门恶人的点缀。
比如历史上的司马懿,号称“服膺儒教”,家门之内,秩序俨然,这样的一个人,该是道德楷模吧。但实际上,他却是一个残忍嗜杀、不择手段的枭雄。
再比如曾当面批评阮籍“纵情败俗”的何曾,是魏晋时一个有名的道德之士。但要说到纵情败俗,恐怕他也不能置身事外。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他“日费万钱”,还说没有值得下筷子的菜肴。更不用说他为臣不忠,苟且度日。这些作为,恐怕很难称得上“道德”。
【名】和【实】的巨大落差,导致在魏晋时出现了非常滑稽的一幕:那些讲道德、讲仁义的往往是一些无耻小人,而不拘礼法、放浪形骸的名士中,倒不乏正人君子。
讲道德、讲仁义的人当然称得上是【好人】,可也正是这些【好人】的成功,让很多正人君子退无可退,让很多学子士人风起效仿。
这当然是一种可怕的怂恿,这些【好人】以身作则,让世人不禁想到:如果一个人取得成功的方式是堕落,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03
再比如最近的庆阳女生跳楼案,论其原由,先是班主任老师的骚扰,后来则是学校等有关方面的漠视,以及围观群众的冷血起哄。
为人师表者,却做了这么下流肮脏的事,这是因为其平时仁义道德讲得少吗?
学校出面和稀泥,是因为校领导恬不知耻吗?
围观群众喧闹起哄,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恶人吗?
恐怕都不是。说白了,他们不过是都认为,这样做没有问题。
班主任自信其在学校的地位,即使事发也不会受到冲击;
学校自思实际的名誉和利益为重,即使事发也情有可原;
围观群众则自恃法不责众,即使事发也无从追责。
而等这件事一过去,他们依然是德高望重的老师、值得尊敬的领导、友好互爱的平常百姓。
当初作恶、怂恿,而导致一个19岁少女死亡的,哪一个不是【好人】。
04
这也就是庄子所说的堵塞天性,作恶者清楚地知道道德的局限,并知道可在特定的情况下,即使作恶也足可以赦免自己,事后依然可以做好人。
人性中真诚、善良的一面,便由此被遮蔽了。
所谓“枝于仁者”,从“仁”这个字里多出来的部分,又岂止是求名求进?
而有的人之所以变坏堕落,往往就出于这些【好人】的怂恿。
曾有一个革命者被冤杀,而留下这样一句话:“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庄子看了或许会说,把【自由】替换成【仁义】,也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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