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家姐夫的祖父,名宋公讳焘者,乃本县一廪生。初病笃,家人预为不讳之事。偶一日病中,忽见一小吏牵马从前门突入,招呼不打,径造床前,呼喊道:“彼为宋公焘么?”“咳,咳,正是不才!”公自犹疑,欲咄斥小吏失礼之处,再听言,“即来赴试”,宋公怫然而起,“诶?莫作耍子,现案临之期尚早,考得甚么?”话毕,便喘息急促,齁喽哆嗦不止。吏不答言,不由宋公不愿,左手提,右手托,竟牵至马上,从后加力,驮宋公急趋而走。公大慌,但四外招呼,家人无有应者。
转眼间,出门穿街过巷,便在了郊邑以外。宋公愈慌,见道路生疏,不知去向哪边,待细问,知觉腹下加急,马速甚飙。唬得宋公跌卧,只好闭眼紧抓马的鬃毛,心里说话儿,“莫不是一场梦吧!”忍着盼着。未久,似觉有集市人声,睁眼见那吏已牵马入城,周围行者如堵。
宋公愈发惊奇,颓然大骇,急忙左右观瞧。却看之间,见三转两转,那马驻脚不动。小吏吩咐道:“请公下马伺候!”宋公好容易缓过些神儿来,又觉目清气爽,不似前病馁之中,随声下马,与那吏前后走来。多时到一处府廨,内间奢靡,装衬不凡,比不得一般等第。公朝上窥觇,见周围都坐着官吏,庄严肃穆,威仪漫漫,细审之下,计十余位之多,但一人可识,乃关圣帝君是也。
公在堂下伫立,不知要如何应对,腿便有些股栗,即听宣道:“下面,可于堂外做试,勿要拘束。”彼时移眼,见廊下已备就了木几,秀墩儿等物,一样儿两份,另有一人坐定,待与宋公同考。公无奈,便朝上唱了个大喏,权拜个罗圈揖,下殿,与那人并排。稍定,有题目示下,“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公端视良久,即随笔草就,交卷后半晌,听殿上招宣。
公入跪拜罢,有人道:“宋公受惊,果然大才,今公之试文中当有一句可嘉,为‘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吾等深以为然,欲补公为河南城隍一缺,君其可否?”至此,公方恍然大悟,顿首哀泣,与上告曰:“生本末节之才,乃仰赖众位大人提携,安敢苦辞不就?无奈有老母在堂,年事已高,愈七旬许,便去我之后,何得奉养,不可谓此非人间之惨事乎?但能得宽谅体宥,终候百年,焘方敢承命,惟望各位大人见怜!”
听说,上面一帝王之像者,亟招有司案查,俄而回道:“禀陛下,其母尚有九年阳寿”,那为君者便与他等商量,就听关帝言道:“既如此,不如暂令张生代职九年,使他完了孝心,再行取代不妨,公等何意?”众人点头,又转头与宋公道:“本当招你即时赴任,奈何今推仁孝之心,便许你九年之期,且全心尽孝,克期相召,勿复辞也。”再勉励张生数语。二人同答,“敢不如命!”一同稽首下殿。
出及郊外,张生与宋公话别,自言乃长山张某,并握手语道:“与公期见,幸遇幸遇,欲以一诗赠君”,再数语,不甚了了。公忘其词,仅记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一句。既归,恍如一梦,不觉已阳隔三日,其家人以为公病殁久矣,置之棺中。而母甚哀,于旁衰痛,但闻有呻吟拍打之声,忙启棺盖,与众将信将疑,扶公出来,捶叫半日,方能自语,进些粥饭不表。
话分两头。再说张生,宋公着人过去打听,知乃当日并殁,不及还阳,方始信之。又九年,母亦安逝,待营葬诸事完办,即交代吩咐家人,沐浴更衣,卒于户牖之下。
却说当日,有宋公的丈人一家,见在城中西门里住,忽见宋公镂膺朱幩,銮舆扈从甚众,过室登堂,一拜而行。其家里人不解,不知公已为河南城隍之神,代张生而去,遂往家中探询,方知宋公身殁。又宋公生前,曾小记撰录此事,可惜堪乱之间,早便弃下无踪,谨此为疏略,聊以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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