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译》 卷一 《劳山道士》

作者: 叶康成 | 来源:发表于2017-05-15 08:29 被阅读9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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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县里有一个王生,行七,乃故家子弟①,少而慕道,遍访仙缘,尝听人言:“劳山旷古,多仙多道,多不世之人”,辄竟负笈而往。入去,一路辛苦不表。到在一处高山,离还挺老远呢,便见一座观宇,呵!真个是曲径通幽,杳杳静谧之地。内一道者,见正坐于蒲团之上,诵经持执,法相庄严,及王生来,并不与语。

      王生打量,见道人素发垂领,而神光爽迈,即拱手请道:“敢问我师,我观中可有甚么大缘法之人么?”道人闻声,并不离座,微道:“缘法,缘法,原去原来!向从哪去?原从哪来?不离生苦,安得缘开?”王生啊呀一声,急抢两步上前,纳身拜倒,“小徒鲁莽,搅扰我师清修!”“哦?”道人轻启二目,“施主哪间来?是游山来,是逛景来?想我这里幽闭旷野,无景无色,得辱公子下临!”

      王生不敢抬头,依旧俯伏于地,“我师讲哪里话?小徒王七,自幼慕道,缠磨如今,得闻人言劳山有不世之仙,敢舍却俗尘,求拜在我师门下。”道人洒笑,捋一把颏髯道:“错了,错了,我这里无仙无道,端的是日日里清修樵采,果腹度日。想公子娇惰,哪要受得?趁早回家,莫叫误了前程”,王生又拜不止,“师父可怜,千万收了弟子则个,情愿牵马坠镫,门庭洒扫,一般吃得辛苦!”“嗯”,道人颔然,下蒲团招呼王生,“既如此,好吧。”又唤观内余众,与王生一一见过,晚便留宿观中。

      一夜无话,次日清明。道人唤王生来,“王七”,“弟子在”,“门后有把斧子,你拿了同你师兄们上山”,“是!”“去吧!”王生退出,随师兄们一起樵采。月余,竟觉煎熬难耐,而手足重茧,阴有去意。

      一夕,王生樵采来归,才卸了柴担,堆整码垛,正要往房间里走,路过门庭,见有二访客在,王生好奇,便站廊下往里观瞧。时屋内三人,正夜饮小酌,语谈甚欢。及夜上,昏沉暗淡,而无烛火。一客笑,“道兄,怎么夜中饮宴,无灯无火,莫不是要送客么?”“啊哈哈哈哈,且慢”,道人放下酒杯,随手捡过来一张白纸,撕撕扯扯,略成一圆,即往身背后的墙上一贴,辄见屋宇辉映,豁然光亮。又喊弟子们,“徒儿们安在,还不过来伺候?”不一时,有弟子往来穿梭其间,端酒搬菜,伺候不停。

      酒中,一客人高兴,将一壶酒道:“诶,我说?也别光咱几个吃喝,趁高兴,叫孩子们都乐呵乐呵”,说罢一甩,那壶就从空中过来,弟子们接着,看师傅点头,遂围在厅廊以下,俱各举杯,时王生也在其间。单说王生,兀自狐疑不已。你道怎么?却说他心里画魂儿,“诶?真好奇哉怪也,只恁地一把小小酒壶,盛得多少酒来?见已倒出七八杯,眼脚睁不见少呢?”纳闷间,有人递过来酒壶,招呼王生两下,见恍楞不动,即推了一把戏之道:“嘿,王师弟,你想甚么呢?莫不是想家中的娇妻美眷,害相思病呢吧?”“师兄莫玩笑”,王生脸红,接过来满筛一杯,一饮而尽。不停,抖动那壶,听声音淅沥,复一杯,依旧饮了,再三五杯,只倾泻如注。师兄笑他,“王师弟,你怕是没见过咱师父的宝贝,便只管倒,但喝时,管你三天三夜不空,百千之人皆醉”,王生骇然,不敢继续喝了。

      话分两头。再说道士三人,吃着喝着聊着,又听一客请道:“道兄,得蒙道兄赏月,奈何盹闷枯饮,无滋无味,何不就唤那月中的嫦娥下来,邀助雅兴?”道人兴起,“此何难哉?”随把手中的单箸一抛,见往月中方向。俄顷,一美人飘飘而下,初不盈尺,倏然与人等高,不待招呼,即长袖善舞,袅袅娜娜。既舞且歌,词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音色卓绝,清透凛冽,而如箫管之鸣。歌罢舞毕,仍往案上一跳,唬得那两客人躲闪。方待询问,见仍是道人手中一箸,随拊掌大笑,“妙,妙,妙,果是道兄的术法精深,愧不及也!”道人起手,“哪里哪里,道兄们谬赞”,复又斟了一巡,与他二人劝酬。

      客人摆手,“诶?道兄的酒好法精,奈何浅薄,吃不得了”,顿顿,“不然,我等就换个地方?”“换哪边?”“便月中如何?”“正有此意。”却看道人施展,不一时,已连人带席都不见了踪影。少懈,弟子们抬头,望见月中形迹,不是兀那三人是谁?须发衣衫,恍如镜观。

      又后,厅中愈渐昏晦,有弟子取了火烛过来,见道人与席案俱在,只便没了客人,看壁上圆月,仍一薄纸而已。道人吩咐,“徒儿们,可饱乎?”弟子齐答:“饱了”,“嗯,那就都歇息去吧,莫要误了晨间功课。”“是。”众人领诺。王生亦出,归意遂绝。

      再一月,王生苦楚,终自煎熬不过,而不见传教一本,心头枯燥,去请道人道:“师父,弟子跋涉数百里之遥,来从我师修行,不想中道辛苦,眼睁耐不得了,愿归。”道人大笑,“我说甚么来着?此间苦,必不持也!”王生愧窘,接请道:“师父,念我弟子一番劳顿,求传几样儿小术,亦不枉师徒一场,不虚此行!”“好吧”,那道人看着王生,微微颔道:“我派下法门甚多,但不知你意欲哪方?”

      “唔?”王生思索,半晌道:“弟子驽钝,不暇多顾,常见我师在日间行走,能穿屋过巷,不避墙瓦,得此足矣!”“要学?”“要学!”道人便唤王生过来,俯身贴耳,认真传了法诀。又叫他诵念熟记,嘱咐道:“汝习此法,须要用心明净,不然不灵。今日间熟练,明日便遣你下山。”“是!”王生答应,兀自念了几遍,始终不敢入墙,每触而阻。道人催促,“吾儿但试无妨!”王生无奈,即持法诀,硬生生闭眼撞去。已而回视,果在墙外之矣。遂大喜,入拜道人不止。道人点头,又助他些川资银两,明日遣王生回家,不提。

      既归,王生与娘子面白,王妻不信,坚欲试之。好么,就看王生,在屋中间闭目摇头,念念有词,大退后两步,突地向前,看也不看,便咣地一声,哪里过得墙去?王妻哄笑,一面扶他起来,“嗯,看这回啊,八成是摸着道门了!”王生叫痛,疑心妻子言语,“娘子,何出此言?眼脚睁是没过去么?”王妻笑得更厉害了,“相公,便有法没法咱家是不知道,看屋头倒多了个南极老仙翁,恁好大个包”,将手摸摸,王生不耐,竟跺脚跳叫起来,“哎呦别碰!这咋还拿我打礤呢?”越想越气,“嘿嘿,个倒霉的老道!”

      叶康成注:

      ① 故家子弟:官宦人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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