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母亲从舅舅家回来，喝了点酒，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又醒了。恰好我在看手机，她就跟我叨起了往事。
昨天夜里梦见你姥爷了，所以今天一桌子人吃饭，我没敢说都到齐了。每次梦到他，我都特别累，特别沉，可是完全醒了就没事了。
你姥爷去世前，他最惦记我们。那会儿东躲西藏的，为了生个儿子，很少陪伴他们。我们果园那边，土地少，一到农忙就过来帮忙。
那一年，你小弟弟刚出生，他就跟我说：“花枝（我母亲小名）啊，赶紧带孩子们回去吧。我看了下你这草棚，孤零零地在野地里，又是三年小沟，要不是前面还住着你大爷，怕是不大好。带着孩子们回去吧，慢慢来，会熬出来的。你家丫头都挺聪明懂事的，看着叫人心疼啊！”
我听了就同你父亲商量，执意回去。真的也就回来了，一家七口人，回来了就是几间墙框，不避风雨。不过也都能受着。你几个也确实好带，晚上一张床上挤那么多口，不哭不闹，一会儿都睡了，我去干活，姐姐就带你们玩。
那一年，我们要忙的太多了，过年前去了一次，买了点东西去。过年后又接去过两天，临走时，我和你父亲把身上仅有的15元钱塞给他，跟他说：“过完年，你要缺油盐你就自己买点，你胃不好，春天水萝卜你爱吃就买点吃。”
他终究也没舍得买东西吃，买了一个斗，两把镰刀，还有一把锄头。到他去世后，你二妗和大劲争，邻居还说他们不该争，他买的时候说是我给的钱，说是买来留着帮我们家的。
他真傻。我要知道他会离去，怎么年前年后也多过一阵子。头年八月节后，你姥爷来帮忙起花生，你爷爷也不知怎么，我一回去就嘱咐我多带点东西给他吃。我看他比往日还要白白胖胖的，还顶了嘴，说：“又不是没机会，以后日子过好了，买多少都行，他又不等着吃。”没想到，他再也等不到了。
我十几天前还帮家里栽水稻，还好好的，只说胃有点疼。后来天突然冷了两天，他就让我带你们先回来了。
那天，我在家里干活，就觉得浑身没力气，托不起腿。远远见你小姨夫骑车来，就催我说要带我回家玩玩。我收收就跟着了。
我一出门，准备把家里攒的鸡蛋给他带着，他喜欢吃鸡蛋羹。你小姨夫就说不用带，买过了，想带就顺道买点。他这么说，我们也就跟着了。
路上有一条河，你父亲和小姨夫就先过去了，我搀着你们才慢慢过去。等我过去，你父亲就跟我说：“花枝，俺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要挺住啊！”我还骂了他，好端端的怎么说这样的话。你父亲照例买了一些东西带着。
进了村，我还笑着跟左邻右舍打招呼。直到进家门，我直接瘫软在地。我看到的是已经换过衣服，盖着单子的父亲。你大舅不准许我看，告诉我他是自己用钩子戳破自己的胃的。
我吓了一跳，他死都不怕，怎么会怕疼呢？直到成殓结束，你小舅才到家，他发疯似的要讨个说法。我已经哭得没力气了，可是我很清醒。我知道你大舅害怕呢，他就住在他旁边，他有事他能不知道。而且外面风言风语，都说你姥爷傍晚和他吵了一架，可能要吃药，他喊了，你大舅没应承，然后疼痛难忍，才选择自尽。
很多人都在说。你小舅那么年轻气盛，你姥爷在时就宽容，就要我们姊妹兄弟要和睦相处，他已经去了，断然不愿意看到兄弟反目，所以，我压住了你小舅的火气，告诉他是因为天热，不能等的缘故。活着的要好好活。
即使这样，你大舅和小舅之间也有嫌隙。不过兄弟还将就着过，需要时还在互相帮衬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觉得他没走，他常常在我们聚会时回来，我能感觉到他。人一定是有魂灵的。
母亲的故事说完了，我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是悲伤着，我甚至觉得悲伤都是不合时宜的。只是一遍遍回顾着她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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