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在京都,不经意间邂逅了一碗抹茶,并由此初识茶道。
茶舍在闹市中的一条巷子里,院门不大,门前开着些红的白的花儿,温暖也很简朴,颇有些“大隐隐于市”。
进入院门,是日本人所说的茶庭,地方紧凑,设计精巧。墙角处有一丛灌木,说是一丛,实则几枝,看得出用心修剪过,挺拔的枝干上一片片叶子浓绿欲滴。
树下一个石臼,几根竹节斫出的一组添水。每当竹架上的竹筒贮满水,“哗”的一声,竹筒自动翻转,水注进石臼。石臼旁一个竹水勺,这是手水钵的标志物,提醒茶客入席之前,要舀一勺水洗手。
脱了鞋,赤脚进入茶室。
这是间极简的茶室。格局不大,几块榻榻米,看样子还不到十平方。低门、小窗、柔光,墙壁上挂一幅写意画,平添几分禅机。垫脚跪坐的女子,一袭和服,低眉顺目,嘴角间一抹平和淡泊的微笑。身旁摆着风炉、茶釜、水注,两只茶碗,一罐抹茶粉。
每位茶客面前,都有一个精美的瓷碟,在瓷碟精致的樱花图案上,是一块儿制作精细的和果子。
水汽氤氲,一把老铁壶,水开得刚刚好。
女子轻轻端起一只大茶碗。茶碗外面有寥寥几笔的勾画,素朴古拙。舀一勺抹茶,慢慢地注水,再用茶筅快速击打。女子神情庄重,一招一式,仪礼规范。只片刻工夫,给茶客奉上一碗抹茶,碧绿的茶汤上飘浮些许乳白的泡沫。
陪同的翻译提醒我,双手接过茶碗,顺时针转动三次,将女子奉茶时面对你的茶碗一侧,转回到茶主人一面,轻轻地喝,细细地品,欣赏茶碗的美。一碗茶后,双手奉还,点头致谢,轻声赞美,既是对茶主人的感谢,也是对这碗茶的认可。
喝过一碗茶,从逼仄的茶室走进茶舍庭院,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很难想象,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市区,竟别有洞天,藏有这么美的一座山水园林。
园中以嶙峋的褐石为山,以平铺的白沙为海。几株枫树,一片竹林。石板苔痕,曲径通幽。宛如一幅留白的水墨画,又似一个超大的山水盆景,一石一木都有禅意。诧异的是,这里寻不到花的踪影。问了主人,才知道是为了茶人的自我修行。这就是日本人的枯山水了。
比较起来,中国茶文化,多讲究叶形、汤色、香气、回甘,注重的是茶。而日本茶文化,在千利休提出“和敬清寂”茶道“四规”后,多强调茶礼仪轨、茶器和茶环境。
“和敬”,是和气、恭敬,改善人际关系。“清寂”,是强调修心养性中的环境作用。即人改造环境,环境也改造人。
我觉得千利休的“清寂”提得好。
毕竟茶,不同于酒。酒是要“喧闹”的。喝起酒来,“一瓶酒可以让一个人变成一个猴子”。酒是要众享的,大家推杯换盏,闹哄哄的才好,一个人喝的就是闷酒了。
茶是要“清寂”的。一壶好茶,无需人多,三两知己就好。一张席、一枝香、一壶水、一泡茶,若再高雅一些,抚一张古琴,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徜徉茶的世界、茶的天地,体味齿颊留香、喉韵回甘。即使交流,绝无粗门大嗓,吆五喝六,一定是平心静气,慢声细语。
我理解的清寂,清是清静,寂是一颗平常心。
苏东坡曾有一首偈子与佛印法师交流。“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偈子中的八风,是世俗存在的“称讥毁誉利衰苦乐”。
每一个人,在“称誉利乐”的顺境里,如何不骄傲,不自大,乐而不狂,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茶就是一剂良药,让人平和、平淡,有一颗平常心,不浮躁。
反之,在“讥毁衰苦”的逆境中,如何不灰心,不自弃,困而不馁,努力给自己“充电”正能量,茶更是稳心态、鼓心气的好东西。
喝茶之人,真从茶来,善从茶来,美从茶来,雅从茶来。
无论何时,无论顺逆,端起一碗茶,看得见茶器的美,品得到茶汤的香,感受得到茶人的真,笃实守正,久久为功,这样的过程就是修心养性了。
“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我想,无论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茶,还是琴棋书画诗酒茶的茶,只要有茶喝就好。
于是,茶杯端起放下之间,淡泊从容,心境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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