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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六年,我如同飘荡的孤魂野鬼终于归来,却只有人事全非的荒凉。
我像一个等候故人归来的女子,对镜梳妆,盛装款步而来。我知你已变化万千不与从前,却不曾想已然颓败如斯。
我终于还是去了圆明园。
来了北京这么久,一直不曾去过。一来忙碌,二来是我总觉得,要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收拾好自己,带上全部的感情,再去见他。
圆明园之于我的意义,是从教科书第一次看到远瀛观遗址就会落泪的惆怅,是多年来放在内心珍而重之的夙愿。
也许我是从过去走来,为了圆一个从记事起就萦绕在我心头的梦。是每次提起都沉重的叹息,是宿命般盘踞在心头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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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已经做好准备,面对那些被毁坏被剥落的过去。只要还有那么一些东西,可以拿来回忆,可以窥见曾经的辉煌。
我从没有想过,原来失去这么彻底。偌大的园子,没有看到一处保存完好的建筑,没有一个地方完全是两百年前的样子。
到处是讲解的石碑,简短的描述这一处原来的辉煌。它们描述的统一名字,叫做遗址。四周长满了树木,被称作遗址的地上,长满了杂草,只有底下还依稀可见的石台青砖,告诉你这里还有过建筑的痕迹。更多的是连遗迹都不复存在的地方,它们被毁灭,被掩埋,被岁月无情的抹去。
福海两岸巨大的石头堤岸依然在使用,水波拍上去荡起一波一波的涟漪。而岸边的那些楼阁,已然连木头都不剩下一根,只有偶尔散落的石块以及石头上的纹路彰显这里有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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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六年了,你们还好么。我隔着漫长时空站在这座园子的时候,只想问问依然还在园子里的所有。
没有回答。
还有没有一棵树是当年的树,我找不到也看不到,曾经的佛堂如今长满了树木,树木它们不说话。
四处零碎的断石沉默的立着,一百六十年都这样孤寂的立在那里,满面风霜,失去了光芒。
周围是无数的人和商业化的景观,我站在海晏堂被围栏围起来的铁丝网外面,看着前方的断壁残垣,一百六十年过去了,它们还立在那里,跟倒下来的那天一样的姿态。
可是我变成了游客,而它们被十五块的门票和铁丝网隔开在我的对面。
我像故人归来,却相见不能相识。再也不能触摸到它们,它们也注定了不能感受到我手心的温度。
两百年前的某一个夏日黄昏,我是不是也在这样的时刻,凝视着它们的巧夺天工,感叹一句盛世清平,而后缓步行在青石的路面。
我是不是曾经,也触摸过那些精美的雕花,抚摸过红漆的廊柱,倚在哪个亭台的栏杆上看过落日。
不然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也许已经等待了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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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兰堂的地方长出了一片森林,一只流浪的猫在断石缝隙安了家,我抬头是高大的杨树,回首处荷塘的荷花几乎占满了河道。
我看着四处散落的断石,河道里大片的荷花,岸上疯长的水草,黄昏的阳光照下来,福海波光粼粼,却晃得我的心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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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什么是永恒,什么又是须夷。
朝代更替,寒来暑往,被焚烧的伤痕也已经不在,再没有一根木头讲诉曾经的雕梁画栋,只有石头上被凿开的孔洞,只有残留的石头上那几百年前人工凿过的痕迹,表明这里曾经的繁华。当繁华富贵终成过去,一切变作尘埃,又有什么留下来了。
精美绝伦的宫殿已经化作尘埃,可是湖还在,也许会有哪一滴流过两百年岁月的水,依然在这片湖里。在亭台楼阁间穿行的人们已经不在,可是踏过的哪块青石还在原地,当初被凿出的纹路依然没有被磨平。大火毁掉了岸上的一切,水生的荷花水草却活了下来,继续在原来的位置生长了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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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熙熙攘攘,游人如织。
我立在人群中央,满目苍凉。
从南方到北方,从幼年到青年,从想象到现实。当我终于走到此处,却不是被成全的圆满。
怀着执念而来的人,注定会失望而归。
也因此,把过去和未来分得开来。
明白它已经不在,不管怎样的努力,也已经回不去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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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再去了。
就算我是归来的故人,它也不是我的故园了。
我终于理解了话本里的孤魂,因为一腔执念而坚持了无数的时光,有一天却发现早已经物是人非,只有她还留在原地。
我可能是被留在一百五十六年前的那场繁华梦境里了。
那是一个红霞满天的黄昏,落日的余晖照着福海、照着海晏堂、照着远瀛观、照着园子里的秀丽荷塘、照着无数雕梁画栋的宫殿。
而我就在那样的落日里,一步一步,走出圆明园。
从此再没有走回去。
故园无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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