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风很大,风一直都很大,从四面八方吹来,袁崎说他从来没顺风过,不论是骑车,还是生活。
我在坡上讨生活,说是讨生活,其实就是捡些 空罐 纸片拿去卖钱。
坡下是一条大路,车顶反射着不同色泽的光线,我站在坡上,就像望着大海。
我了解大海,母亲在那里。
我来到这里,十二岁时,我记得自己的生日,十二月十五号。母亲死了,死前她说 跟上火车,我听她的话来到这里,他们要我的身份证。一种方形的卡片,它证明我是我,我的母亲不能,我自己也不能。
于是我开始讨生活,用我自己的方式。
大路上开过很多车,我为他们擦玻璃,这是种强买强卖的生意,同样拾荒的伙伴告诉我。
擦车 拾荒时,我总能看到一个老人,他拄一根拐棍慢悠悠的走,在大路上,好像在海平面上穿行,他穿着灰色的外套,很薄,眼镜垮在软趴趴的鼻子上面,逆着车流。
他每天不厌其烦的穿过这条大路,有时会在大路的拐角处,摔一个跟头,不偏不倚,一定要命中一辆车的车头。我看他笨拙的摔倒,实在滑稽。我也摔倒过,在擦车时,被一辆面包车刮蹭着摔倒,那感觉和他的完全不一样。
他会坐在地上哭闹,有时会抓住车主的腿,有时会用头撞车的保险杠,但力道不重。
老人叫袁崎,六十三岁,我问他,
这个岁数了摔着不疼吗?
疼,怕摔着就起不来了。
你没儿女吗?
有,有也要摔,挣钱。你要是想干,我也可以教你。
他告诉我,在大路的拐角处慢慢地走,寻找那些不认识的车牌,在车减速或停下时,精准的摔到车前,必要时卖力的滚几个跟头,最好能留下些伤。
那些车主会因为观看你的表演而慷慨付费的。
我也做起这行,不在坡上观望大海,开始在其中穿行,偶尔收获不菲,偶尔挨一顿拳脚,偶尔被无视。
袁崎不再来了,他可能在另一条大路上继续着,也可能将这讨生活的本领,传给了我,像选出了继承人一样。
大路始终不变,连接东西两端。
我还是见到了袁崎,他坐在面馆里吃面,用他的两片嘴吸着,左手牵着一个女孩,坐在小板凳上吃糖。
他说他不做了,每天带孙女,精神多了,总得有个任务。
我笑了,你的命很好,我也吃起了面。
“说不定,我干这个也能娶妻生子买房。”
袁崎扒拉着一颗蒜,抬头看我,软趴趴的嘴角裂到了耳根子。
“想都不要想!”
他放下钱和蒜,领着他孙女走出面馆,消失在大路上。
我继续在大路上走着,搜寻着今天的观众。
那是一辆很大的车,但不是货车,它慢悠悠的转过弯来。我加紧的跑了过来,在他的对面,卖力的一跃,摔倒在了他的保险杠前。地面有些潮湿,有种家的感觉,母亲总抱怨潮湿的床铺无法入睡,我却早已习惯。
车主走出来,穿着一双皮鞋,鞋很漂亮。
他透过黑眼镜看着我,我感受不到他的白眼,这很好。
他说,你很卖力!语气里少见的没有厌恶。
没有扔下一把钱,没有收获一顿拳脚,没有扬言报警。他平静的走回车上,我叫喊起来,喊疼,他无动于衷。
地面依旧潮湿,他重新发动汽车,离开了。
我躺在地上,好像躺在家里,母亲抱怨着,敲着枕头,等着入睡。
这条大路是如此的包容我,好像我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贯穿东西的路面成为了我的一切,在潮湿里,在家里,我睡着了,安静且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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