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神山归藏
苏澜夜睁开眼，结束了那个黑色的，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的梦。
梦里的自己五感均被剥夺，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行走，还是在漂浮，就连记忆都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变得稀薄，他费尽全力才让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脑海里。
那是一座山，黑色的山，他的终点。然后他倒下，还是倒在了终点之前。
可我没有死。苏澜夜深知这一点。他的天书《吕氏春秋》仍在体内运转，这是“睿读”的一个进阶书术，名曰“我辨”。杂家书术旨在通览百家，琢磨他人，在修习的过程中很容易因钻研过深而迷失自我，因此一旦杂家的持书人陷入昏迷或者混沌的状态，体内的天书便会为他打开一扇辨识自我存在的大门。
苏澜夜找到了那扇门，打开，却由一片黑暗走入了另一片黑暗之中——他圆睁着双眼，将张开的五指放在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你能以‘我辨’冲破‘六识锁’中的‘意识’和‘身识’，也属不易，我现在打开你的‘耳识’，算是一种奖赏吧，”这个轻缓而淡漠的男音最初出现在左手边，苏澜夜努力侧耳过去，却发下他忽然又在身后响了起来，“不过‘眼识’就没得商量了，这一路上的东西你要是看见了，就只能在这待一辈子喽。”
苏澜夜精于庙算，受制于人的情况绝非没有考虑过，然而“六识锁”一物确实闻所未闻。虽然如今他只剩“眼”，“鼻”，“舌”三识受困，完全不影响书术的运转和手脚的伸展，可他还是不敢贸然动武。既然对方在制服自己后没有下杀手，那么他“皇极星”的身份必然落入了对方的计算之中。这是苏澜夜最后的筹码，在尚未摊牌之前，他明智的选择言听计从。
这条路很长，而且并不平坦。脚下那些凹凸不定的物体踩上去“咔咔”脆响，并伴有碾动粉尘的摩擦声，苏澜夜回想起了在罗布淖尔荒滩上看到的那些骸骨，如果所料不差的话，此刻自己走过的，正是一条由累累白骨铺就的长路！
“到了。”
那个飘忽不定的男音最终停在了苏澜夜身前。后者伸出手，触及的是一片石质的冰凉，那是一扇由纯色水晶打造而成的大门。机括绞合声随之响起，像是撕裂了什么一般，苏澜夜眼前的黑暗居然破开了一道闪电般的裂痕，刺目的黄光映在瞳孔里，迫使他不得不微微低头，努力适应。
“很久没有生人来过了，”这是一个苍老嘶哑到几乎无法分辨的男音，言辞间带着久未开口的生疏，“道衍，你本该死了的。”
无限宽广，这是苏澜夜对这片略显昏暗的大殿的第一印象。老人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激起了阵阵回音。
“先天八卦，神山归藏。晚辈苏澜夜，拜见琨溟大宗主。”似乎并未在意老人带有挑衅意味的言辞，苏澜夜躬身下拜，语气毕恭毕敬。
神山归藏，迷踪连山，周易岛，是八大天书世家中最为神秘的阴阳家的三宗领地。其中迷踪连山深藏于天山山脉的重重密林之中，而周易岛则遗世海外，与传说中的仙岛蓬莱同样飘渺不定。千百年来极少有人找到过这两处谜样领域，而由其中学成而出的正统阴阳师们也会被消除关于本宗的记忆，久而久之在中原百姓的口口相传中这两宗的存在已与神话无异。
相较而言，以先天八卦为占卜基础的神山归藏反倒显得更为真切，因为历史上多次明确的记载过它的出现。然而对于普通人而言它同样是一个不可捉摸的存在——神山归藏每一次出现，史书上记载的位置都不一样，就仿佛它是活物会在中原大陆上奔走一般，百年前还远在雪域昆仑，再一次现身却又到了南疆戈壁。
“你能找到这儿，说明左贤临死前还是心软了，”老人端坐于一方由黑曜石打磨而成的石台上，周身摆了八圈按先天八卦方位排布的青铜油灯，“他既然选定你来承担这一切，就不该给你留任何退路。”
“琨溟宗主身负‘通天水镜’，居深山而知天下事。以您对我师傅的关注，不可能不知道当时的情形，”苏澜夜保持着长拜的姿势，将面目掩藏于油灯的阴影之中，“师傅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而我……也没有。”
沉默，苏澜夜的话像是触到了某个可怕的禁区，端坐于石台上的老人蓦然睁眼，枯瘦如柴的身体里爆发出了一圈“气浪”，将周身的青铜油灯吹压的摇曳不定。
“好一个别无选择……左贤他宁可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也要将找寻神山的方法告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太了解你了，想必在那时候就已经洞见了你此刻的矛盾与痛苦吧？呵呵，可怜他虽然书术修为已窥天道，内心深处却还是藏着这么脆弱的一块，并最终因此而丢了性命……”老人喃喃低语，明灭的火光映着他左眼旁那两块拇指大小的老人斑，仿佛一只张开双翼的蝴蝶。
“我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老人盯着苏澜夜，浑浊的眸子中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还请大宗主明示。”苏澜夜躬身长拜，诚恳之至。他知道在眼前这名老者的智慧面前，自己根本无需任何伪饰。
“天下是什么？”良久，老人突然一语，不但没有回答，反而反问了起来，“是沧海一粟，还是浮沉一沙？”
苏澜夜愣住，根本不知如何接口。
“那皇极星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拥有星力？为什么星力交汇会引发暴涨？为什么统御一经觉醒便拥有了“剥离天书”的异能，而你作为道衍的这二十多年来，却没有任何异能出现？”
静。由老人身上喷涌而出的“气浪”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居然又一圈收缩回了他体内。六十四团灯火不再摇晃，它们像是一圈圈诡异的眼睛，齐齐看向哑口无言的苏澜夜，嘲笑他的无知。
“其实你所追寻的答案，就在你自己身上啊，道衍，只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听，要学，”老人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该哪里开始呢……哦，对了，东汉末年，三国乱世。第一个故事的主角，是第二代，皇极三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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