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天亮时分,胡全儿问陆道爷,“道爷,险把要事误了,便那大瓠翅儿——?”陆道爷拦他,手往外面,“你听,这不账主子到了?”
胡全儿侧耳朵一听,可不是么?呼号震天,都叫,“快点儿,快点儿,别叫那小子跑了?”谁呀?知县。原来昨一早儿,他就听了下人禀报,“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那杀人的凶嫌胡全儿,不怎么就买通了里外,打监狱里脱逃没有了”,“啊,我知道了!”不咸不淡,并不责怪。咦?就别忘了他夜儿个替胡全儿在那里挨打受过,悬一悬叫给憋死,要说知道,他头一个儿,好埋怨甚么?
下人奇怪,“诶?咱老爷多咱都没这么好脾气过,也好,别没事儿找事儿,看躲他远点儿。”府里知道有事儿,那些使唤、衙役,能躲就躲,不愿靠前儿,敢情这老爷的脾气不好。
说来有事,早饭吃罢,外头巡哨的来报,“老爷,大事不好了,胡全儿家塌了,半夜里轰隆一声,一把大火都燎得通通透透地。”书中代言,便这火是怎么起的?不说也都明白,敢是王郃作法,为是断胡全儿的念想儿,勾他上山,使深信而不疑。
知县愤懑,“行了,都知道啦”,打发了下去,没多一会儿,又跑过来一位,饥饥渴渴,满头大汗。门房的代禀,“老爷,门外有个嘎杂子求见!”“滚,滚,滚”,知县不耐烦,“没见老爷我烦着呢?”门房的没动,“不是,老爷!他——,他——,他那个——”,“他咋啦?是长了仨脑袋,五只眼啦?这儿费劲!”门房低声儿,小心仔细上来,“他说他见着胡全儿了”,“啊?快带他进来,该死,不早说”,门房的答应,转身带了那位回见。
那人进来,低眉鼠目,一副流里流气模样儿,“老爷,听说您这儿找个人不?”“行啦,少他妈废话,胡全儿在哪儿?”“不是,老爷,这两天我家里孩子闹,吵着要吃肉”,知县摆了摆手,“行,行,行,找着老爷我有赏,呃,就赏你二两银子”,“嗯呢,老爷,这两天我家里孩子闹,就吵着要吃肉”,“诶?怎么回事啊你?不告诉你有赏有赏的么?”
那人挠头,接着嬉皮笑脸,“才那个是大的,这个是二的”,知县着急,“行,行,就再多赏你二两银子”,“诶,老爷,这两天我家里孩子闹,他这个——”,知县起手,“我他妈抽你!”“不是,老爷,家里孩子多,四个”,“好,好,我给你十两银子,再不说就棍棒伺候,打死你个兔崽子。”“诶,诶。是,老爷”,近前来,贴耳附道:“昨儿晚上我吃多了起夜,——”,知县抡圆了给个大嘴巴,“捡干的”,那人捂脸,“哎呦,嗯,就看他背着他媳妇儿往北山上去了,我这么琢磨,那山上也没甚么,横是躲庙里呢。”
知县听完,随手甩过二两银子,狠了狠道:“滚!”“不是十——?”知县瞪眼,那人下话没敢说,捡起银子,抹头就跑。知县火气,喝叫左右,“来呀,来呀,来呀!嗯?”知县纳闷,这人都到哪儿去了?直喊了五六遍,方聚拢过来,“都抄家伙,跟我到北山上拿人”,“嗻,是!”胡噜胡噜下去。
半碗茶的工夫儿,整装备办停当,要走还没走,院里管家过来,“老爷,出事了,出事了,咱家少爷摔着了”,“啊!”知县跟去,一见他家老大打秋千上掉下来,头朝下,一命呜呼。
哎呦,把知县给疼的,顾不上胡全儿,赶紧料理后事。过晌没完,二的又出事儿了,中午老妈子喂鱼,卡嗓子里一根鱼刺儿,怎么弄都下不去,寻思拿馒头顺顺,得,一口噎住,喊着他哥,哥俩儿挽手没的。这家里这个乱哦,呼天抢地,大人叫,媳妇儿闹,鸡飞狗跳,操办这棚白事,胡全儿那儿也就彻底撂下了。
那么说,得亏没去,不价还不叫山上的群鬼给吓死?不尽然,他家里也不好过。怎么呢?到半夜,便屋里外头儿闹开了,前时晚儿的人头,鬼怪,复又闹将起来。知县哭拜,“哥哥,兄弟错了,便把这位置还了,您大人有大量,别闹了”,敢情当年老道给平复的那颗人头又出来,满院子撵人,山呼海啸,飘来荡去。冷森森,恶狠狠,一颗男人的头,库里还放着新停的大瓠翅儿。
天亮,知县一宿没睡,血丝满眼,喊管家道:“你去,叫胡二奎过来”,管家答应一声出去。不多时候,胡二奎来到,躬身一礼道:“老爷,怎得如此匆促?”“事情不好,他可是又回来闹了!”“啊?不是当年老道——”,“是啊!我也知道,难道说是嗔着咱们谋夺胡全儿了?可这么说,那是你侄子,全是为你啊!”
“嘿嘿!”胡二奎冷笑,“老爷,话不要这么讲,不叫当年——,唉!如今你我弟兄,是一个绳儿上的蚂蚱,就蹦不了我,也飞不了你”,“行啦,我知道,眼下胡全儿在北山,如何是好?”他二叔便没吭声,半晌拿手在脖子底下一比划,也是真狠。
“呵!不狠不君子,无毒不丈夫。来人呐!还到北山上拿人”,点起人马,后手跟过来知县夫人,悲悲泣泣,挡他二人道:“报应啊,造孽!”知县躁怒,一脚踢开,“去去去,妇道人家,啰嗦个甚么?”气冲冲,领众人上山。
书说简短,再见着胡全儿跟陆道爷,正在屋前静候,一瞧前的两位,拿手点指,“那知县,夜来睡得可好?”知县唬楞,忽就不敢动了。胡二奎上前,“呸!牛鼻子老道,你敢搬弄是非,行妖术邪法,包藏国家的凶顽,看哪里走?”一扒拉知县,那意思,你赶紧捆了就得了。知县咬咬牙,指挥身后,却兵们不动,咋呢?早见过陆老道,知道有两下子,因此上犹豫。单有几个吃生米,混不吝的,咋咋呼呼,提刀挂锁,踏步抢来,“你——”,刚要动手,瞧陆道爷将拂尘一甩,瞬时都动不了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拧眉瞪眼。
陆道爷戏谑,“山上冷清,你几个就这儿看家,还要到你府衙上一趟,不是闹鬼了吗?”知县感激,“道爷宽谅,小的有眼无珠”,推开胡二奎,夹着胡红玉、胡全儿夫妇,一行人往山下走。
赶等进了县衙,四外早站满了人,丫丫叉叉,水泄不通,百姓都来瞧热闹。陆道爷吩咐两旁,叫抬出那具无头女尸,推过胡全儿,“孩儿啊,可认得此人?”胡全儿答音儿,“认识啊!几年前就认识,你忘了,不是你给了结的么?”陆道爷手捻须髯,“我没说死的,我说她活的时候,你认不认识?”
胡全儿糊涂,细瞧细看,始终不见端倪,“面生,不认识!”“唉!也难怪,她死那年,你才五岁不到,看又无头,怎得相识?”就起高声,“胡全儿,那不是你死去的婶娘吗?”“啊!”胡全儿听便炸了,这他可有印象,小时候没少在婶娘跟前儿缠绕,那时无子,婶娘当自家生养的一样。
胡全儿扑通跪倒,爬两步过来,规规矩矩磕三个头道:“婶娘在上,不孝侄儿给您磕头了,可受了苦喽!”众人见说,都把目光投在胡二奎身上。胡二奎心虚,慌里慌张,早分人群要往外走,胡全儿眼尖,一把薅住按过来。陆老道喝问他道:“胡二奎,事在了如今,你是瞒不过的,还不说说,当初你是怎么杀了贤妻,逃命在外。再勾结山贼,霸占那知县之位?”
此话出口,好犹晴天一个霹雳,那知县夫人打人群里冲出来,踉踉跄跄,东倒西歪,伏地哭道:“老道爷啊!你可要替俺主持个公道,还我全家六条人命!”跟着泪如涌泉,一句整话说不出。那知县看事不谐,慌张要跑,被眼疾手快的逮住,“老爷,事儿没说完,还是先等一等。”
“哼!有什么好说?俺乃两榜举子出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赵盾是也!”“哈哈哈哈”,老道狂笑,蝇甩一动,“来、来、来,那真赵盾过来,此不现身,更待何时?”话音刚落,角落里土动,扑棱棱飞起一物,好吓众人不轻。
“我的个娘诶!人头!”只见人头飘忽,先朝老道点了三下,又往知县夫人看看,忽然开口道:“贤妻啊,苦了你,忍他一十五载”,扫视众人,“列位乡亲莫怕,冤有头,债有主,我赵盾乃是两榜举子出身,早受皇恩,来此地放一任父母知县,不想在半路途中,认识那奸贼胡二奎,怨只怨识人不清,被他勾结了山贼江坤,上下其手,害死我家中六口。又看我妻貌美,强霸多时。”
赵盾人头垂泪,“从前时刻,有老道爷允诺,不叫我等号啼,只看时机,便如今,先已报了他家两口儿,断去香烟,绝其子嗣,今即报仇去也!”猛一旋转,直奔假知县江坤,一口含了哽嗓咽喉,看不多时,那江坤气绝身亡,血流满地。
转过头,赵盾再拜陆道爷,“阎王那里催促,这便过去投胎,多谢道爷容让”,回首处,五个鬼魂跟随,忽向墙角儿不见,道爷指引,在那里挖出来六具死尸,搭去一旁。
众人快意,挑大指称赞,独胡全儿落泪,扯陆道爷道:“道爷,还请慈悲,还了我婶娘人头”,陆道爷颔首,往人群里隔空一揪,只见早上领二两银子的那主儿出来,不由自主上前,“啊呀,这怎么回事,脚咋不听使唤?”
陆道爷喝停,“葛小大,你偷的人头在哪儿?”葛小大瞅瞅周围,眼见道爷不一般,低了头道:“唉!既是神仙来问,我也不必隐瞒,就在这府库之内”,不用使唤,跟了衙役去取。多时拿来,是原封一个铁函,撬开,里是血淋淋一颗女人头,泡了水银,并没腐烂。
旁没怎么,忽便三小姐胸口窝儿疼,哎呦一声倒地。胡全儿抢救,待后苏醒。陆道爷探问,“他三姐,你可识得此人?”“常在梦中!”“嗯,便是你之前世!只怨气不除,仅两魂五魄转世,一魂一魄未从,故生得痴傻呆苶,留大瓠翅儿在家中祸乱,四处看寻人头,才惹得胡全儿惊乍,砍伤乃父,此是另一段因果。”
那么说,这胡全儿婶娘的人头怎好在这儿?书中交代,十几年前,那胡二奎久赌不赢,媳妇儿埋怨,常吵架拌嘴。一次,三说两说,一刀使错了手,杀死媳妇。惊骇之下,趁黑夜,埋了尸首在兄嫂院中,又将人头分开,为怕媳妇儿冤魂索命,胆儿是真大,装个木头匣子,搁在床板底下。
后他逃门在外,机缘巧合,结识了赵盾,见此人城府不深,欲相交结。可巧,有一次外出路过山林,叫剪径的江坤劫住,身无分文,又无重物。那江坤也狠,当便吩咐手下,叫杀了扔去后山。情急之中,他看江坤同赵盾有几分相似,即吼破嗓子道:“好汉且慢,有一处富贵相商”,便这么,定下连环绝户计,介绍江坤与赵盾认识。
另面,他早派人骑快马安插在这县里,单等赴任交接,手续完办,人不知,鬼不觉就杀了赵盾一家六口,留夫人陪伴,尸首埋在府衙院中。而后江坤酬谢他报信首功,分了不少银子。这么着,胡二奎陡然而富,不愿待在老宅子里,一发舍了。
可是树大招风,那葛小大眼红,无人之际,到他家的老宅子里掏摸,寻思好溜溜缝儿,发点儿小财,一下摸着人头。葛小大大惊,心道:“管你胡二奎横财,敢是犯了人命,今儿我就来个狸猫换太子,可是不能坏她,日后攥个把柄”,就找人灌了水银,封住铁函。趁知县立足未稳,胆大盗了趟府衙,偷梁换柱,倒腾出一整箱的银子。还是江坤的老家底儿,东西多,数没少,马马虎虎,谁也没见。
葛小大说完,众长吁一口气,敢情是这么回事,胡全儿便抱着婶娘的尸身,哭一报儿,停一报儿。旁的还劝,“行啦,胡全儿,赶明你对你媳妇儿好点儿,就全有了,上辈子没见,这辈子着补”,打他哈哈笑,说着话儿,计较身后事。
都挺好的,便陆道爷一拍大腿,“可坏了,便千算万算,还放跑了一个”,谁呀?胡二奎他新媳妇儿,胡全儿小婶儿。老道望着胡全儿,急忙忙掐指寻纹,末末了叹口气道:“胡全儿啊胡全儿,也是你灾星未竟,还有事端!”
胡全儿心颤,探道:“道爷,可还有甚么事?”“唉,不是眼下,三五句话说不清,你当你小婶儿甚么人?”“甚么人?”“便是那王郃布的眼线,不叫她栽赃挑动,你爹娘怎就离隙,如今跑走,必留祸端,看今后,少不得你还有一番因果”,少停,慈目道:“胡全儿,肯愿随我学道么?”
胡全儿哀叹,继而拜道:“经此一难,愈觉红尘多事,似这身外之物,于我多无大用,往事看破,欲要四海云游!”陆道爷捋髯大笑,“不急,时机未到,你还有一段好姻缘哩!”说说笑笑,一场功果完了。
分教是:“十二楼中烟云散,万千潮头看潮流。可怜一片好努力,半世辛劳全乌有。”才引出来“长白山,胡全儿闯洞。碧波潭,三探地府。”欲知后事如何,且待《胡生》下卷。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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