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说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夏砜棱靠在厢房的门栏上抱拳瞥向正在胡吃海喝的宋翘楚，好奇地询问道。
“让大夫人给我娘陪葬。” 宋翘楚说着停下了筷子，沉默了半晌，厉声应道。夹了一筷子的菜，悬在半空又默默放了回去。
“就这么简单？” 夏砜棱搬开凳子，坐在了他的身边，也夹起菜来：“听说你们宋家庄势力不小，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先安定下来再说吧，娘的墓碑上还未题字，我想着等这事解决了再添上去，省得叫他们惦记。” 大约十一岁的小鬼头，沉着老气地抿了抿唇，强行掩饰自己难过的神情。
夏砜棱见这小孩那般老成淡定，略加思索后，柔声对他说道：“这点小事，江阴愈轩楼倒是可以帮上忙，只是你又能用什么作为报答？”
“如果你能帮我拿下宋家庄，以后盈余给你们四成如何？” 小孩不假思索地继续说道：“我们宋家庄是商贾巨头，生意之大，非是一般人能够想象。”
“如此...甚好。” 夏砜棱眼皮子一眨，满意地弹了弹他的脑门：“你一个小孩子，哪来那么重的心思，怎么还知道要给这个？”
“你们大人不都这样么？我平日自然也跟着学了些。” 宋翘楚尽力收了收情绪，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我是庶出，母家无势...不察言观色，又当如何？”
“我家倒不至于如此，嫡庶之分...你去我那应该还好。” 夏砜棱爽快地应他，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小腰牌塞进了他的手里：“以后跟我混，保准你日子好过。”
“当真？！” 宋翘楚看了眼用金漆描边的腰牌，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后又逐渐暗淡了许多：“当真收我做干儿子？”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是真的。” 夏砜棱爽快地笑着拍了拍宋翘楚的肩膀：“陪我再逛逛，置办点东西，然后我们再去搬救兵怎么样？”
“嗯。” 宋翘楚闷声应道。
见有人帮衬自己，宋翘楚难过的情愫顿时消散了不少，强挤出一丝笑容，陪着夏砜棱在凌川大玩了一场。
凌川十月，恰有轻霜似一曾薄纱淡淡地铺在了郊野的矮灌上，隐隐有一丝凉意漫上他们的肩头。
“把大氅穿上吧。”夏砜棱摸了摸沁在肩头的露水，从包袱里掏出一件毛绒绒的大氅丢在了宋翘楚的手里。
“谢谢干爹。” 宋翘楚一愣，笑着将大氅披在了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大氅捞在了手里。
夏砜棱沿着凌川逛了好些村落，上赶着往各处墟市闯荡，寻找自己所谓的珍宝，好叫他带回去作为小礼物。
宋翘楚见他醉心置办贵重的礼物，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好对他说些什么，便默默地跟着，静静地待他买下一件又一件至宝。
凌川的大集市上，时兴贩卖域外小妞，金发绿瞳，肌肤呈现大麦色泽，十分吸睛。 谈及姑娘，夏砜棱兴趣实在不大，但其中一个小姑娘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坠子倒是引起了他的留神。
不知何故，夏砜棱总会苦恼这送给诗云的礼物，每每外出，总要因此煞费不少苦心。那姑娘脖子上戴着的链子是一枚赤铜雕凤掐丝嵌绿宝石，隐隐泛着几缕幽光。
他的眼神离不开那姑娘，但脚步却定在了原地，好似灌了铅一般。宋翘楚牵着他的手，见拉不动人，便抬头看了看这呆愣的大哥哥，猛地拖着他往人贩子的摊位上走去。
“干爹，您究竟是想要人还是坠子？” 宋翘楚见他的眼光并不在婀娜貌美的女子身上，反而在那泛着荧光的链子上停顿良久。
“这女奴的宗籍...可否一并买下？” 夏砜棱迟疑地停在了拥挤的人群里，低头询问宋翘楚。
“倒是可以，只是我没了家，而您又是外地人...总不能带她们上路吧。” 宋翘楚摸了摸下巴，有些为难。
夏砜棱心想着，诗云惯爱一身蓝衣，若配这绿宝石，应当不致太过突兀。只是这买椟还珠的买卖，他却是第一次做，不免有些生疏。
“干爹，要不这样，您给我几两碎银子，我让城里的小孩去帮您偷来如何？” 宋翘楚耸耸眉，看了看游走在人群之间的“神偷”，抬头向他提议。
“这样似乎不好吧，又不是买不起这玩意。” 夏砜棱稍有迟疑，但手却不自觉地伸进了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放在了宋翘楚的手上。
“我去去就回。” 宋翘楚蓦然发笑，接过钱便钻进了人堆里， 待过了一刻钟以后，才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眼瞧着几个土头土脸的邋遢小孩，飞快地从人群里窜了出去，不多一会的功夫，便溜到了人贩子绑着奴隶的木桩后头，静待着购买奴隶的客人。
一位娇小貌美的二八小姐从他们面前经过，目光亦落在了夏砜棱相中的那域外金发小妞身上，缓缓地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拥挤的人群之前。
家丁小厮连忙将她身后熙攘的百姓隔开，用自己的身体拼作一道肉墙，以免叫寻常百姓惊扰了她的安宁。
“小姐是看上这蛮夷女娃了么？” 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顺着她的眼光望去，见她的目光落在被绑在柱子上的金发小妞，不禁问道：“若是相中了，买下带回去调教便是。”
“我若把她买了，不知阿娘会怎么待她。” 小姐犹豫地对身边的丫鬟说道，手里不住地拉扯着自己的手帕，脸上满是恋恋不舍地神情。
宋翘楚告诉夏砜棱，这人贩子手上的姑娘，也并非谁都能随意买入，尤其是这来历不明的金发女子，更是人人避而远之，轻易不敢将其添置入府，生怕这货源来得不干净。
往昔用笼子困着在街头售卖的人奴，大多是来自别国的战俘，或是他国被流放、责贬的罪人。若运气好，遇上个好主子，便可上了奴籍，按等级给予待遇，但若遇上个不好的主子，怕是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但相对的，这好主子也需得收得个好奴才，否则...若万一这人奴尚有羁绊的人事，循着路追到主人家中杀人越货的也比比皆是，而贩主也极易因此吃上官非，小命危已。
夏砜棱听他这般道来，倒觉得有几分道理，毕竟从前以奴籍身份潜入主家，与旁人来个里应外合的事迹亦偶有耳闻，莫说是寻常人家，便连这江湖门派，或多或少亦有所避忌。
夏砜棱忽然松了一口气，机警地庆幸自己没有因此大发善心，花钱买了个潜藏的祸害回家，但这链子却仍在他的名单之列，眼巴巴地看着匍匐在人贩子身后草垛和木桩之间的小孩，暗自着急。
宋翘楚见罢，忙向躲在四周的小孩们打起了眼色，催促他们尽快偷盗，以免耗费太长的时间，但小鬼们害怕被抓住，仍左右顾盼，不愿行动，不禁叫他气得连连跺脚。
夏砜棱无奈地叹了口气，眼角瞅见墙角里竟仍躲藏着一个年纪相仿的金发绿瞳少年，双眼隐隐藏着一股子狠劲，在旁咬牙切齿地看着，却不敢轻易上前，他忽然灵机一动，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你这人奴...怎么卖？” 夏砜棱上前打量着那小妞回头询问着人贩子。
“这小丫头长得好看，三十两黄金不亏，先说好了啊，上奴籍的费用，我可不包。” 人贩面带鄙夷地将夏砜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脸上流露出了一股不屑：“你看着不像是本地人，这人...老子不卖！”
“诶，你！” 夏砜棱一听，激动地伸出手指着人贩子嚷道。
“卖给外省人，上奴籍太麻烦，划不来！” 人贩一把将夏砜棱推开，腻烦地走开了去，停在了方才犹豫不决的小姐面前，嬉皮笑脸地问道：“这可心人儿，只消多加调教，必定能叫小姐欢喜，要不...”
“你这人来路可干净？” 宋翘楚连忙牵着夏砜棱蹦到那人贩面前问道：“这姐姐一看便知是小门小户的闺中小姐，若是来路不干净，害了人家可怎么好？”
“你这小孩，怎地满嘴胡言，这女娃干净得很，家人估摸都死绝了，掀不起风浪的。” 人贩子看了眼宋翘楚，对他啐道。
夏砜棱忽然吹着口哨，直直地盯着躲在暗处的金发少年，似乎像是在同他打着眼色一般。
那金发少年听着口哨声，将眼光落在了夏砜棱身上，随后迅速窜了过来，警惕地看了他许多次。
夏砜棱见他走近，竟忽然耍起了泼皮，不顾人贩子阻挠，非嚷嚷着要走上木桩，瞧一瞧“货物”的品质，又接连几次冲他打了眼色，示意他好见机行事。
那少年迫于体力不及人贩子健硕，一直苦无下手之机，见夏砜棱三番四次为他打开了通路，便识相地躲在了附近，接连四次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并且细心地为她解开束缚着手脚的缰绳。
几个在旁候着的邋遢小孩见那金发少年救人，便伺机凑到了他跟前，同他讲了宋翘楚要这链子之事，并迅速与他达成了一致，其中一人便悄悄地摸了链子，飞快地绕开了路，与此时正机警地察言观色的宋翘楚打了个照面。宋翘楚见罢，便灰溜溜地窜出了人群，与他们约在了暗巷里。
几个小孩协力帮着金发少年解开束缚着少女手脚的绳索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让金发少年拉着人潜进了堆在衙门后头的稻草堆里，随后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迅速地蹲在了路边与墙角下，仿佛当真是一群行乞的乞丐一般。
夏砜棱诧异地看着他们迅捷的动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忙趁人贩子分神望向两个金发少年少女逃跑时，用轻功迅速地跃进了不远处的一户民居里，又随便进了一个无人的房间，从包袱里掏出了另一身衣裳，赶紧换上。
夏砜棱见没人追来，不禁松了口气，连忙拆下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换了一个束着高发的江湖侠客发型，佯作淡定地开门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一群小泼猴！” 夏砜棱惊魂未定地走在街头，嘴里忍不住暗自啐骂，心跳得极快。
“喂，干爹！这！” 宋翘楚在暗巷见他在大街上游荡，忙窜到了墙角，冲他吹着口哨，让他往暗巷里走。
宋翘楚连番提醒了他好几次，夏砜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环顾四周，彻底地检查了一遍后，灰溜溜地跟着宋翘楚的指示，摸进了暗巷里。
“呼，我说你们一群小屁孩...怎么跑得那么快？害老子差点被那该死的人贩子逮住！” 夏砜棱恶狠狠地对几个小孩啐道，但情绪却逐渐稳定了下来，将在场的几个小孩都打量了一遍。
几个小孩瘦骨嶙峋，身上挤不出一点肉，他们脸色发灰，穿着薄透且褴褛的衣衫，个头矮得像几只饿了许多天的瘦猴一般。
夏砜棱本想骂他们怯弱，不敢下手偷盗，此刻却忽然没了脾气，满腔怒火几乎如数褪去。
宋翘楚从怀里把那链子取出，塞进了夏砜棱的手里：“干爹，你要的给你弄来了。”
“辛苦你们了...” 夏砜棱无奈地叹了叹气，又从钱袋里摸了十两黄金递到为首的孩子手里。
夏砜棱看着手里的链子，不禁百感交集。倒不是为这链子得来不易而感叹，只是见这链子，便莫名想起这群瘦骨嶙峋的小孩，不禁细想他们究竟为何沦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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