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泽抬着木菩心的手，慢慢往里灌灵力。
幻境里的夜泽已经被三青抓走了，木菩心看着满地狼藉，突然道:“……抱歉。”
夜泽给她补好一道口子，正准备抓另外一只手，闻言笑道:“抱歉什么？穷小子被骗色，让人糟蹋了几年，阴差阳错走上修仙路。说来也就这么回事儿，看了就看了。”
木菩心没答，又道:“这是你的心魔？”
“以前是。”夜泽拎出张锦帕来给她擦手，“后来就不是了，都仙尊了还能有什么心魔？”
夜泽把染血的锦帕丢到一边，突然道:“顾渊让魇住了？”
木菩心反问:“难道你不是？”
夜泽笑了:“我在忆苦思甜。”
木菩心没说话。夜泽顺着她的目光扫向尸山，脸上没什么表情:“觉得我残暴嗜杀？”
木菩心道:“我约摸能体会到你的感受——”
“不，”夜泽笑了笑，“你不能。
“作壁上观与切身经历是两回事，这世上有的仇恨，一定要用鲜血来洗。”
木菩心顿了顿，道:“我知你苦，但尘光宗上下将近四百口人，并非谁都负你。”
迷雾依旧深重，木菩心侧头也看不清夜泽，只听他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三百七十余人，没有哪个为我说过半句话。或许有谁无辜，但度量善恶是阎王的差事，我只负责送他们下地狱。”
木菩心不知该说什么，握着银护腕的手稍微紧了紧。
夜泽笑了声:“福祸相依，捡了条仙根，这不还遇到了你和顾渊吗？人嘛，想死死不了，就该往好了活。”
昆仑山洞那个看都看不得的青衣身影突然冒出，木菩心踌躇开口:“我在幻境里，看到昆仑有个青衣服的，”她甚至不敢提那个名号，“可是、可是——”
夜泽直白道:“是。”似乎笃定木菩心指的就是那一位，“命是他救的，骨是他造的，连夜泽这个名都是他取的。”
他一说完木菩心就跟被雷劈了般呆在原地，无知觉松开夜泽时又被他反手扣住手腕，好笑道:“这么大反应？”
木菩心:“你让我缓缓……”
夜泽立在旁边，扣着她细瘦手腕突然道:“顾渊的心魔，你也看到了吗？”
木菩心没回话，夜泽于是拽了她几下又重复问了遍才让人回神。
她继续往前走:“说来话长，顾渊父亲滨阚是东宸手下得力干将，出身妖界蛟族，惊才绝艳，和当时的妖魔道道主顾茫结拜为兄弟，甚至让他冠了顾姓，后来让他娶妻妹薰凤为妻，顾滨阚飞升上神后入了天界拜在东宸神尊门下，”木菩心叹了口气，“传闻也是因为他，战神和先道主的关系才开始密切。”
夜泽了然嗯了声。
木菩心又道:“然后第三次裔神浩劫爆发，顾滨阚站在了天界这边，薰凤在妖界刚刚产子，虚弱之际被暴怒的妖魔诛杀。顾滨阚肝肠寸断，将幼子与战神托孤后便抱着妻子尸骨跳了崖。
“顾渊被战神抱上了天，尚在襁褓中战神就为他求了个少天主的封号，扬言顾渊将是他此生唯一一个亲传弟子，假以时日便会继承战神衣钵，担任第三十二天天主。”
夜泽叹了声:“天上的就是不一样，我连顾渊的名都是战神告诉的，偶尔听人聊他都称顾皓尘、离鞍仙尊。”
木菩心道:“顾渊名声在外，但不怎么出三十二天，别说你，我到第三十一天前也只知道他姓顾字皓尘，尊号离鞍。”
夜泽暗搓搓道:“嗳，有传闻说，顾渊其实是东宸的私生子。”
木菩心毫不迟疑:“验过，假的。”
夜泽又道:“还有说，顾渊貌似东宸神近司命，其实——”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木菩心瞬间怒了，“人界那些有的没的少捡些！我讲的才是真的！”
夜泽干笑:“你不也是听来的吗？”
“我是听司命神尊说的！顾渊的身世都是战神亲口告诉她的，能一样吗？！”木菩心十分火大，“你想想，战神能让司命神尊误会吗？”
夜泽悠长地哦了一声。
木菩心:“我刚才找到顾渊的时候，他正跪在一个悬崖上哭，地方看着不像人界。”她叹了口气，“这些话，你听了就算了，出去别问他。”
夜泽也叹了口气:“早知道不忆苦思甜了，顾渊哭起来一定很好看，便宜了你。”
木菩心:“…………”
若非夜泽攥得紧，真要拔剑给他来一下。
夜泽笑了会，突然道:“一会出去，我就不上山了。”
木菩心道:“怎么，不想看男狐狸精了吗？”
夜泽乐了:“突然不是很想，”话里的笑意收了些“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几千年前我也干过一回，没有立场跟扈从安对立，也下不去手。”
这话里的意思，是还开过一次杀戒。
木菩心沉默着点头，想到夜泽的喜好，斟酌着问：“你喜欢男人，是——是因为幻境里那段往事？”
这话似乎问到了夜泽，他迟疑了很久，缓缓道:“要说不是，你肯定不信；可要说是，我自己又不信，
“我杀业重，飞升很不顺利，修为到了劫迟迟不应，后来老妖人让我下了趟山。”木菩心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妖人在叫谁，又被震撼到了。
夜泽继续道:“我大概在人界某个地方呆了十年左右，然后就成仙了。很奇怪，我记得我下了山，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像睡了一觉，再睁眼就已经成仙了，然而从下山到回山的记忆，一点都没有。”
飞升不是小事，尤其杀孽重的武仙，多少人物都折在了天劫里。木菩心宽慰:“有得有失。”
夜泽道:“三青说我是脑子被劈坏了，引仙使来的时候我还在睡，让老妖人打发走了，我也就留在人界，脾气养好了点。从那之后，好像就断袖了。
“但我总觉得，怎么开始跟男人看对眼和那十年有关。”
木菩心刚想问那你忆苦思甜是不是冲着那十年去的，手腕上的劲一松，重重迷雾敛得干干净净。
旁边夜泽挥手带风:“阿渊！”
木菩心把话咽了回去。
顾渊本来坐在石头上，在听到响动便瞬移到他们面前:“怎么花了这么久？”
他扫了眼木菩心的手掌，修长白皙，暗自舒了口气。
然后看向夜泽:“你有心魔？”
夜泽道:“是啊，被折腾得够呛，没小菩提我怕要栽在里边。就不跟你们一起上山了，留在外头接应。”
顾渊皱眉:“这么严重？”伸手去探他的脉。
木菩心赶紧拦下他:“算了，让他歇着吧，转悠这么久真是辛苦了。”
夜泽啊了一声，伸手扶额做弱不禁风状。
木菩心:“…………”
顾渊不懂他们在扯什么，念及那雾阵，慎重道:“这雾能窥心，会抓住人记忆里最深刻的部分造出幻境，让人沉溺其中。菩心心性坚定没有被影响，你既着了道就要当回事，不上山也好。”
木菩心没有吭声，夜泽却点了点头:“我晓得，这都是仙尊，怎么境界差这么多？”
顾渊垂着眼:“其实我也看到了东西，知道那是幻象，只是不想出来。”
木菩心抬头看他，夜泽道:“能说说吗？”
顾渊摇了摇头:“意难平。说来话长，日后再谈。”又严肃道，“我之前讲过，仙尊堕魔存有前例，你既残留心魔，等回第三十二天我会给你寻法子除掉，免得日后修行失了偏颇……这不是小事，你别不放在心上。”
夜泽脸上笑意不减，他看着顾渊，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记下了。”他道。
木菩心把脑袋上的簪子取了下来:“你的法器。”
没等顾渊伸手，夜泽夺了过去:“什么法器？”
他把墨玉簪子拿在手里转了转，忽地皱眉，夹起来晃了晃。
于是精细纤长的簪子瞬间变成了块墨黑鳞片。
“我的护心鳞。”顾渊抢了回来，鳞片又变成簪子模样，他递给木菩心，“还要上山，等拿回还素笔再还我吧。”
木菩心听到是护心鳞就不太敢接，最后还是夜泽强硬给她戴上:“就一块鳞顾渊满身都是，扒拉几片要不了他的命，你这修为逞什么强？”
顾渊点点头:“以防万一。”
这才接下。
离天黑大概两个时辰，木菩心没有再耽搁，顺着寻引盘指引的方向就准备上山。
夜泽站在雨幕外好奇地伸了伸手:“不是说这雨————我/操！”
他迅速收手，食指被削掉了一块肉，还在汩汩流着血。
“伤人这么厉害，”夜泽朝指头吹了口气，伤口迅速复原。“你们怎么上去？”
木菩心白了他一眼，学着他伸出手。
顾渊本想拉住她，忍了忍还是没动。
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手上，迅速沾湿整个手背，又顺着修长手掌蜿蜒汇成几股往下落。
“对不起，我不是人。”木菩心道。
夜泽啧了一声:“树活一张皮，当真是比不过。”
“你可以拿脸去挡。”木菩心道，“肯定有用。”
夜泽诚恳道：“对不起，脸小，挡不完。”
木菩心:“…………”
顾渊伸手探了探，也是毫无损伤。夜泽见状叹气:“好像我注定要留在这里。”
木菩心拍拍他的肩，意有所指:“留在这儿就别乱跑。”
夜泽一勾唇:“跑不了。”说罢骤然发力，浩荡灵气自掌心澎渤而出，犹如过境狂风瞬间席卷高耸山峰，在离地丈高处聚成一片光幕，隔断下落血雨，瞬间凝了层荡漾的红。
“去吧，”夜泽道，“遇到危险一声吼，能出手我就出手，实在不行我就走。”
木菩心本来还有点动容，等他说完又沉了脸，一言不发钻进山林。
顾渊有点感兴趣:“这招能教我吗？”
夜泽:“能啊，不过礼尚往来，你也得教我点东西才行。”
顾渊点头:“想学什么？”
夜泽:“教教我怎么才能长你这么帅。”
顾渊沉默片刻，扭头就走。
木菩心远远听到夜泽的笑声，问顾渊:“他又发什么疯？”
顾渊冷静道:“不知。”
逸仙山的血雨无休无止地下了这几年，一脚下去半个鞋面都能陷在湿润的泥里，触感十分微妙，踩下去的黏糊声音和着腐烂血腥的味道入耳进鼻，实在让人难受。
山中静得可怕，听不见虫鸣鸟叫，抬头只能看到夜泽隔出来的血雨，一波一波在上空荡个不停。
这血雨伤人，可林木却丝毫没受到影响，郁郁葱葱，惹眼的绿盛着猩红，说不出的诡异。
木菩心跟着寻引盘的指向走，顾渊也就一步一步跟在后头，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住了脚。
顾渊瞬间警惕:“怎么了？”
木菩心啧了一声，回头把寻引盘递到他面前。
那根铜针晃得厉害，一会指向一个方向，一会儿又指向另一个方向。
“又出问题了？”顾渊问道。
木菩心敛着眉，看看寻引盘又看看路，伸手指了两个方向:“怎么指了两条路？”
顾渊抿抿嘴，没有说话。
木菩心叹气:“好像只能分开走了……”
“不行，”顾渊想也不想拒绝，“这狐妖入了魔又有神器在手，如果被你撞上了你怎么对付？一起走，先去这边。”他指了个方向。
木菩心:“不行，逸仙山这么大跑两个地方不知道要废多少时辰，隔雨法术是夜泽维持的，这么大阵仗扈从安迟早察觉，拖得越久越不利，必须分开走。”她放软了声音，“我好歹也有上神修为，就算打不过他，自保还是可以的，再说了，头上不是还有你的护心鳞吗？真要遇到事儿了会有作用吧？”
顾渊看了眼她头上泛着寒光的簪子，思虑片刻还是点头:“簪子别离身，出事我能赶到。”
木菩心点头:“那是自然。”塞过去几张符纸，道有异燃符她也能知悉。又把寻引盘递过去，“这个你拿着，好指路。”
顾渊接了符纸没接寻引盘，摇头:“你留着。”说罢祭出落天，顺着寻引盘所指的某个方向比划了下，再松手落天就虚虚浮在顾渊身前，银白剑尖与寻引盘指向了同一方。
木菩心见状收手，道:“小心行事。”
顾渊点头:“遇事自保为先。”
木菩心也点点头，拿着寻引盘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顾渊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后才转身，顺着落天所指方向出发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