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明月

小时候家里穷，在小山村里，父亲盖有一座土坯房。父亲三个兄弟三个家庭都挤在一个土坯房里。我家六口人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厨房。另外一边住着两位叔叔的各自一家人。我家卧室上面的房间是用来当谷仓的。说是谷仓，其实只是放置些秋冬季节从田地里收割回来的十几袋稻谷和地瓜米。这就一家六口人一年的口粮。其它大部分空间都放置些家什等物件。

这些粮食是不够吃一年的，往往都是青黄不接之时就断粮了，大约到农历的七月份，家里的粮食就吃完了，这时田里的水稻稻穗还是青青的，有的才开花。土地里的地瓜也只有桃子那么大，母亲就去挖回来吃了。这真是可惜了。因为这地瓜长到成熟以后一个是现在的好几倍的大。只要再过一两个月这地瓜就是现在的好几倍大了。可是这两个月没有粮食怎么度过。只能去吃这小小的地瓜了。有时父亲也去有粮食剩余的乡亲家时里，借一些稻谷来度过青黄不接之季。只要到八月底就有新稻谷收割了。

好象是我们家粮食亏空了，每年都不够吃，都要借粮，到新稻谷收割回来就送去还粮食。还完，再加上交国家公粮就所剩不多了。第二年又要借粮。常常都是如此恶性循环的。

楼下一间是我们一家六口人的卧室，白天既使开着窗户，里面也是暗溜溜的，因为窗户位置是朝向厨房的，而厨房光线也暗淡的。

童年时的夜晚，早期还是点煤油灯照明，后来才有了电灯，那时的电是自己村小水电站发电的，每当晚上十点前就要熄灯了，熄灯是由水电站控制的，熄灯前电灯会亮暗三次，那是电站工作人员通知到熄灯时间了。这时父毌就催促我们赶紧脱衣上床睡觉了，免的呆会儿暗溜溜的，衣服都脱不了。既使你再不想睡也得睡，一片漆黑无处可玩。

也就是那样一个房间，是我们童年时的避风港和安乐窝。白天玩累了，晚上就回床睡，或是和弟妹们在床上玩耍一通，父毌看见了就会说，把床铺弄坏了，夜晚不要睡了。有时在熄灯前会听父亲讲故事，看母亲纳鞋。好温馨的一个小窝。

有一天夜晚，梦中醒来，枕头边有一个大碗口般大圆圆的光亮映着，在黑夜的房间里这轮明亮的圆光圈显得几分冷寂。我有点害怕，这是什么呢？“月亮掉在你的床头边了”父亲在床的另一头说。他好象早已醒来或是根本没睡。还听到他的一两声轻轻的叹息。经他这么一说，我更害怕了，把头缩在被窝里，不敢说话。这天上的神秘之物，怎么会在掉在我的床边呢。母亲和妹妹们睡在另一铺床上，好象沉浸在好梦里，并不知道我这边的情况。过了不知多久我也睡着了。

第二天，我问父亲昨晚的床头月亮怎么回事，他并不回答我。有意让我自己去琢磨。起先我也想不明白，有一天我想起来，原来我们房间的土墙上凿了一个碗口般大的洞口。夜晚月亮西沉的时候光辉正好照进洞口，一束光亮正好映在我的床头边。懵懂的年纪并不知道凿这个圆圆的洞口有什么用。后来知道这是房间太暗，用来增加光线的。

在整个漫长的童年时代，应有无数个这样床头边映着一轮圆月的夜晚，可我只有那么一个偶然半夜里醒来，看见床头边的月亮和听到父亲的说话声。因为童年是贪睡的年纪，夜里很少醒来。也因为童年是幸福的，无忧无虑的，一日三餐有父母操劳着。玩好，吃饱，自然就会睡的好了。而父亲要为了一家六口人的生计操心操劳着，自然就睡不好了。特别是在那个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里，养活一家人非常艰辛。他说有多少个夜晚，看着这轮月光映在我床头边直到消失，还是睡不着。谷仓里的稻谷所剩不多了，他要想明天去谁家借粮。家里人生病了，他要想明天去谁家借钱，以及怎样开口跟人说这事。有几次下半夜的两三点弟弟生病发高烧，村里也没有医生，父亲急的很，推开窗户外面一片漆黑，恨不得天快点亮。当天边有些泛白，他就背着弟弟赶几公里的山路到另一个村庄的诊所看病。

这样的一个家境里，因为有父亲撑着，我们一家人也过得温馨幸福，平安的度过一年又一年。夜晚听父亲讲故事，看母亲纳布鞋，与弟妹们玩耍。度过了人生最曼妙的岁月——童年。

成年后，我去外地打工，有一年我在长乐农场劳动，当时睡在一家破旧的弃用的校舍里，十月间的夜晚，外面冷风飘扬起地上的落叶，破旧的窗坡璃也没有遮拦物，夜晚的月亮冷冷的清辉洒落床前，夜不成寐。人生的第一次出远门在异乡感受到流浪的孤寂。此时我想起了童年时在老家的那一轮床头明月。此时的床前明月光，揪心思故乡。此时的空寂房间里不是校园的时代集体宿舍有同学们的喧闹声，更不是孩童时代的床头明月，有父亲的问话声，母亲和弟妹们梦乡里的鼾声了。

然而那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是远离家乡想念父母家人而已。并没有为人生的前程有多少考虑。也不为命途感到自卑。反而意气风发。毕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

后来在外漂泊了很多年，浸染了人世的势利气息。感到自己的出生很卑微。有人问起我的老家在哪里，我都不想说，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也许是年轻时的虚荣心作祟吧，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自己的出生地了，更不想说起童年时的床头月光故事了。

尽管自卑，但内心仍然不愿丢弃这个印象，毕竟那是童年时代的一个符号，虽然物质贫穷清苦的日子。但是有一个温馨的家庭。有童年时的乐趣。有父亲的关怀，有母亲和弟妹的陪伴。

现在每每和父母回忆起那时的情况，他们就频频的摇头，那个时代好艰苦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是我的童年时代。中国社会体制才下放，经济还是非常落后的时期，我们农村更是落后了。而父母亲出生在四五十年代，那是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百废待兴。后来又经历了人民公社，生产队，60年代的大饥荒。他们这一代人这辈子一路走来真的太不容易了。

既然这是我心头抹不去的记忆，时时会回想起来，那索性就拿起笔来记下来，作为自己永久的记念吧。因为那里有一间光线暗淡的房间，深夜里有一轮明月映在床头边，有父亲的焦虑和叹息声，有母亲和弟妹们的梦乡里的鼾声。我怎能忘记呢！

无戒90天写作训练营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