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年头,哪里考试都挤满了人.但不管怎么说,我这次是考完交卷了,也不枉长途跋涉一场-----考得多了,重在参与也已渗入我的血液.

　　出了考场大门,已近下午四点,抬头看天,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我匆匆赶到长途汽车站,恰赶上回程的车正启动,忙忙地坐上去.

　　汽车缓缓驶出车站,隔着宽敞明亮的车窗,望着这一片熟悉的繁华慢慢离我而去.这是我三年前生活过的城市,有太多的回忆留在这里,本以为不会再与她有太多的交集,不想我却会再一次来到这里,因了这无休止的考试----入职考,升职考,跳槽考……不得解脱。

　　不过这样的车子是很喜欢的，高大宽敞的车身，更重要的是，长而宽的车窗，可以浏览对岸繁华。从前没有事的时候，我也是去找这样的车子在这样的城市逛的，作为一个看客。

　　雨终于下起来，滴在车窗上蜿蜒而行，车水马龙的城市突然慌乱起来，空出了许多地方，车子得以冲出这汲汲营营的人群，驶向青山绿水的郊区。

　　雨渐渐大起来，视线里一片迷朦，山水终不可见。转过头来，意外发觉邻座的男子也正朝窗外看，见我回过头来，也笑道：“没什么可看了么？”“是啊。”我漫应道，“你也是来考试的么？”我问。

　　“什么考试？”他疑惑。

　　“法院招聘考试啊。”考试的人真多，我把身边的人都当考生了。 “哦。”他轻笑。“我就是X县法院的。只不过我前两天递了辞呈了。” 哦，原来他与我一个在围城内，一个恰在城外啊。

　　“好好的工作干嘛辞了？”我问他，更是问自己。

　　“我有别的事要忙，况且我并不喜爱这个工作。”

　　“别的事可以业余做啊，有个稳定工作总是不错吧。”

　　“不，这个稳定工作已经影响了我别的事了。”

　　哦，是这样么？看来钱钟书的说法真是精妙啊。恰恰是围城。

　　“我现在每个周末都赶到这边来，愈来愈觉得这边的事更让我有兴趣，我觉得我可以不需要法院的工作给我作后盾了。”他继续说。“其实这个社会养活自己很容易，关键是怎样活着更遂心。”

　　我不想在这个老问题上纠缠过久，便转了话题，“你平时在这边都有些什么消遣啊？”

　　他沉吟一会儿，“我每次来这边，都不愿意惊动亲友，其实我在单位上也是一样，不愿与自己过不去，领导来了，我把他们请到酒店去吃，我自己是去吃食堂的，我不是很喜欢太热闹的就餐环境。到这边自己先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但一定得找个可以上网的房间，首先打开音乐。再决定干别的。比如找个安静而又有音乐的地方吃饭泡澡什么的。”

　　“喜欢看电影么？”我突然插了一句。

　　他扭头看看我，镜片后的目光熠熠生辉。“这是我在这边的一大喜好啊。这边的影院设备不错，音效也好。是我那小县城没法比的，那里的电影有点”他顿了下--“暴露”。呵呵，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是啊，我这两年都没办法上影院，不过，幸好后来的网吧服务更优质了，才可以不错过新片。”我回道。

　　他略微点了点头，又有些兴奋地继续说下去。“还有听歌，也是我的爱好，不过我更喜欢听--” “老歌”。我接口道。

　　“是呀。”他好像没有觉察我的插话似的，“欧美经典、六七十年的台湾歌曲、早期民歌……”

　　“那么肯定觉得徐小凤的歌不错罢”。我说。

　　“对，现在的歌手好像不太容易让我入迷。”

　　“周杰伦虽是新新人类，不过《东风破》也是不错的。” “也是，不过花儿的《嘻涮涮》是难以爱上的。”

　　哦哦。

　　“不过听音乐音效一定要好。”他强调，“还在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全省只有两对试卖的小天鹅高保真音箱，售价六千多，呵呵，我天天到卖场去看，那时这里的人还没有高保真的概念。卖场经理跟我都熟了，我就诓他说要做代理，用调拨价买了。”他得意非凡，“哎呀，那个效果真是没得说，听纯音乐真是……”仿佛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他向前伸直腿，住了口。 “不过现在我跟你说，瑞典的皇后音箱也很不错，他们是百年老厂了。”他一会儿又侃起来。“他这个音箱呢，是实木的，质量好坏取决于木材好坏，具体到木材的哪一段，什么样的花纹，那个造价是有区别的。”

　　哦，我不禁自己笑起来，从前，不，一直到现在，我对这个也是兴趣浓厚的，那时在上学，还给自己无外声的收音机装了个功放跟喇叭呢。

　　“你知道么？我自己的电脑就是配的这种音箱，看电影、听歌效果都很好。”他望着我说。

　　“喜欢看什么电影啊？”我朝他笑笑。

　　“哦，这个么？”他皱眉思考一会儿，仿佛是在掂量有什么可以给我推荐的。“＜电影往事＞不错的，你肯定没看过。”他孩子气地一笑，“你看的电影想必是多的，不过这个老片很少有人看。”“我姐夫给我装电脑的时候装上去的--我特别信任我姐夫，凡是他推荐的歌曲和电影我是相信的。”他补充道。“那时我打开电脑一看，嗬，就一部〈电影往事〉。我说他不至于给我随便装一部，就沉下心来，还真是不错的。” “电影讲的是一个生活在五六十年代的文艺女青年，未婚先孕了，孩子的父亲不详。往后的事情就是她和她孩子的生活，你想想看，一个不安的灵魂与那样的生存环境……”他仿佛沉浸在电影中。“电影穿插了生活……”他有一句没一句。“还是你自己看看，我讲了就没味道了。”末了，他说道。 “噢，你这样讲来，这部电影是如此地充满矛盾，想必是值提一看的。” 突然又想起一首曲子来，我无头无尾地说，“〈悲情城市〉这个曲子也是不错的，产生于台湾这样一个尴尬的环境。”

　　“哦。我还没有听过呢？”他说。

　　“还有啊，《春田花花同学会》这个电影。”我继续补充。

　　雨渐渐停了，窗外山更青，水更绿。

　　“这样的车子我喜欢坐，主要是窗子好看风景，”他望着窗外，似是自言自语，“我在Ｘ县买的房子，外表很破旧，但是它有全城唯一的落地窗。” 呵呵，这样一个注重生活细节的人，果然不堪在刻板的环境里生活的。

　　“以后你到Ｘ县来，就打我的电话找我。”我快到站了，他认真跟我说。 “好啊。”我认真回答，没有问他的电话，他也没有问我的电话，好像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了的。

　　车到站了，我下车，他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