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样的雨

作者: 郭艾晨 | 来源:发表于2024-08-25 11:3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剧本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人物表

    崔护:20—36岁,字殷功,唐末博陵人,后进士及第,任长安县令。

    李小雨:16—17岁,京师城南人,农家女,王员外小妾。

    崔俊文:17岁,原名陈俊文,陈宽之子,崔护养子。

    王映雪:1—15岁,李小雨之女。

    李木匠:50多岁,李小雨父亲。

    王兴德:44—60岁,京师城西员外,李小雨丈夫,映雪父亲。

    陈宽:25岁,字达生,崔护友人,崔俊文生父。

    春桃:17岁,王映雪的贴身丫鬟。

    管家、樵夫、郎中、接生婆各一个。

    男仆、丫鬟各若干。

    第一场

    [唐德宗贞元年间,清明时节,京师城南郊区。官道两边桃红柳绿,松青竹翠,远处的终南山被几抹云彩掩映着,令人心旷神怡。

    [崔护与陈宽上,微醺。崔护衣着鲜丽,显得俊逸风流。陈宽衣着寒酸,显得有些抑郁。

    崔护  达生兄,快走啊,终南山就眼前,据说前面不远之处,有个听泉赏花的好去处。

    陈宽  殷功弟啊,你、你真是好兴致。那些中榜的人,都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俩可倒好,名落孙山,没有马骑,一路步行到城南,听什么溪流,看什么景致!为兄着实没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尽快回家去。

    崔护  达生兄,你怎么一再急着回家啊,该不是急着回家报信吧。

    陈宽  报信!我已是三进京了,三次落榜,哪里有脸回家!可怜我十年寒窗,饱读诗书,巴望能够博取功名,换得一官半职,也好光宗耀祖,做个人上之人。可惜天不厚我,天不厚我啊!(止步,顿足)

    崔护  达生兄,人生在世,功名富贵都是浮云,活得快乐,懂得享受,有情有义,家庭幸福,才是至理啊。

    陈宽  家庭幸福,家庭幸福!不瞒你讲,我一再急着回家,正是因为家庭不幸!拙荆不甘清贫,抑郁成疾,愤而自缢,已经快一年了。女人啊,头发长智慧短,真是魔障啊!可怜我们还有一个一岁大的男儿,如今无法照看,只好托付给爹娘照看,我急着回家,是家中事务繁杂啊。

    崔护  (惊诧)达生兄,你我相处半月,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这些?女人也未必无情无义,可能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吧。抱歉,恕我乱讲啦。达生兄身处困境而意志坚定不移,实属难得!如此这般,家事为重,你赶紧回家去吧,好好抚养可怜的侄儿。(从腰中取出一锭银子)这点意思你拿着,就算给侄儿的见面礼吧。

    陈宽  (推辞)殷功弟,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呢,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我,请我吃饭喝酒,在人前一再抬举我。

    崔护  达生兄你是实诚人,我们怎么能见外呢。这个你拿着,路上用得着。

    陈宽  (感慨,接钱)殷功弟,你真是有情有义之人,此行能结识你,是我最大的收获!好,三年后,我们下科见,但愿都能高中,不负今生!

    崔护  好好好,下科再见,不负今生!

    [崔护与陈宽拱手相互作别,陈宽匆下。

    [崔护立定,感伤了一会,在一声鸟鸣的提醒下,继续南行。春风扑面,莺歌燕舞,他逐渐恢复了喜悦之情。经过一处湖泊,小荷如钱,迎风点头,附近踏青者众。三四女孩头戴花环,手持杨柳,放声歌唱,歌声如荷上露珠,晶莹而颤动。见此情形,崔护不禁手舞足蹈起来。

    崔护  如此美丽春色,怎能因为我们的某些不爽而耽误、辜负呢。春天是美丽的,也是短促的,正如人的生命,不过百年,所以我们要及时领受美丽的春色,不要辜负了上天的安排与恩赐。(寻思片刻,吟诗一首)

    三月馀风景,芳辰集远垧。

    彩舟浮泛荡,绣毂下娉婷。

    林树回葱蒨,笙歌入杳冥。

    湖光迷翡翠,草色醉蜻蜓。

    鸟弄桐花日,鱼翻春雨萍。

    从今留胜会,谁看画兰亭。

    啊呀,上午与达生兄饮酒三杯,忘了喝水,一路走来,不免有些口渴。口渴之时,吟诗作赋,消耗内力,只会更加口渴(咂嘴)。这宽阔深厚的碧水,恰似一池上好的绿蚁酒,可惜我没有夜光杯,也不能再喝酒了,我要喝水,喝水。这湖水恐有寄生虫,我得找一户人家讨口水喝。

    第二场

    [崔护穿桐渡柳,不觉来到小树林边的一户农家小院前。两边篱笆墙,中间一道门。篱笆墙里,可见院落中有二三株桃树,桃花灿烂,蛱蝶飞舞。

    崔护  呀,好幽静雅致的院落,怎会有这般的农家。

    [崔护来到门边,叩门。

    崔护  请问有人吗?请问有人吗?

    [屋门打开,小雨走出,走到篱笆墙的院门边,打开一条缝,从门缝中瞧见神采俊逸的崔护,不觉一怔。

    小雨  请问你是……找我爹吗?他今日不在家中。

    崔护   (一怔,恭敬)小生崔护,崔护的崔,崔护的护。呀,不对,见笑了!今日天气晴好,出城春游,酒后干渴,特来求点水喝。

    [小雨笑而不语,转身进去。

    [树林边的小路,王员外踱步上,见一对男女在搭话,忙停步闪在一边。

    王员外  我是京师城西的王兴德,秀才出身,做过长安县十几年的主簿,积有四十多亩田产,如今告老还乡,人称我王员外。今日天气晴好,春色优美,人人都道踏青归来,我不免也出来凑凑热闹。我来到这里,也是想看看小雨一眼。听管家讲,李木匠的女儿长相不错,如今看来,的确很好,的确很好。这是哪里来的少年书生?

    崔护  (似在梦中,拍头)呀,幽静小院,一个少女,笑而不言,实在美妙。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可是我记不起来。

    [小雨重上,从门缝递过一杯水。

    小雨  (轻轻)公子请喝。

    崔护  (接过)多谢姑娘。

    [崔护喝水。小雨倚靠门边,面带微笑,白嫩的鸭蛋脸有点娇羞,白里泛红。两三片桃花零落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额头上,她微笑着用手拂去。

    [王员外看见小雨递水,落英缤纷,不觉暗自手舞足蹈。

    崔护  (递回杯子)敢问姑娘家中还有何许人也。

    小雨  家中只有家父与小女。

    崔护  哦。(隔着篱笆环顾院内,不觉叹息)

    小雨  公子缘何叹息?

    崔护  唉,此次进京,本想考取功名,好为朝廷效力,孰知名落孙山……

    小雨  难得崔公子一心为国为民,不特为功名利禄。事既如此,也不必伤心,来年再试即可,春闱科场不会久困才俊。

    崔护  (赶紧作揖)多谢姑娘鼓励!

    [崔护转望四周,只见满院桃花盛开,墙外地上已有花瓣散落,拾起一片,再看看姑娘,小雨更加羞红了脸,笑容满面。

    崔护  院中桃花艳丽,真是世外桃源啊。

    小雨  多谢公子夸奖。(挑逗地)你想作诗一首吗,小雨愿意洗耳恭听。

    崔护  你叫小雨,多好的名字!可惜此时无心作诗,只因口渴要紧。

    小雨  这院中桃树,都是我父几年前栽种,今日公子到此,真是令寒舍争辉,不胜荣幸!

    崔护  (望望桃花,再注视姑娘)好个“不胜荣幸”,今日我拾几片回去,以做纪念,也许明年……

    小雨  也许明年桃花还会开得如此烂漫。(羞涩地望一眼公子)

    [崔护听此话,不觉喜上眉梢。

    崔护  也许会的!年年春色,岁岁踏青。今日天色不早,我也该赶路去看景致,还得赶回去城中。多谢姑娘款待,今后定当来谢。(拱手)

    小雨  (作揖,目视公子)公子走好。

    崔护  姑娘留步(下)。

    [小雨依旧靠在门边,目送崔护,崔亦三步一回头,睠盼而归。院中灿烂的桃花在风中摇曳,渐渐消隐。

    [躲进小树林的王员外,见小生已经走远,重新走出,踱步走近小院,而小雨早已关闭院门,一切归于寂静。

    王员外  这少年书生前去讨口水喝,跟小雨一番言语,凭我多年的情场经验判断,他们两个惺惺相惜,可能擦出了一点点爱情的火花。只可惜是萍水相逢,仅有一面之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美之心老少不分。你们瞧见刚才那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模样吧,我也陶醉了。(憨笑,转一下身,转而忧戚)我家中有一妻一妾,可惜并非齐人之福。她们都已经人老珠黄,整天吃穿住用,鸡毛蒜皮,吵吵嚷嚷,完全没有女人的味道,甚至在床上也不像是女人,毫无趣味。她们生了三个儿子,整天吵闹争抢,不喜欢读书,也着实让我烦心。还是少女有味道啊,还是女儿乖顺啊。(叹息)对了,三年前李木匠为了厚葬他病死的婆娘,也为了偿还不知哪里来的债务,一并借了我五十两银子,三年过去,连本带利,该是一百五十两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可还,就用人抵。(偷笑)可是,我是秀才出身,好歹腹有诗书,知书达理,也好歹做过主簿,有些身份。这事啊,不能乱来。(下)

    第三场

    [半月后,小树林边的农家小院。灿烂桃花尽去,只有桃叶纷披。

    [王员外的管家带三个男仆上,吆喝着,拍门,见没人答应,干脆一脚踹开篱笆门。

    管家  (大声嚷嚷)人呢!人呢!快出来!

    [院中里屋,李木匠害怕得哆嗦,不敢出去。

    男仆一  没人在家啊!再不出来,将房子烧了!

    男仆二  哥几个还有事呢,没空跟你躲迷藏!识相的,快点出来!

    男仆三  (看看另外两个,使眼色)废什么话,点火!

    两男仆  (窃笑,嬉笑)好的,来了!

    [四个男人在屋外大声作势,要烧房子。屋里的李木匠左右为难,还是硬着头皮走出来,慢慢开门。男仆们见李木匠的狼狈样子,互相看看,嘲笑起来。李木匠发现被骗,想要回屋,早已被两男仆抓住。

    管家  李木匠,今天是什么日子,不会是忘了吧!

    李木匠  青天白日,你们怎么可以乱来!

    管家  是啊,老爷再三嘱咐过,叫我们不要乱来,我们老爷是什么身份,他也算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你欠债三年,中途都没有逼迫过你。如今约定到期,三天前我也来知会过你,你躲着我,三天没有回信,我们只好前来打扰啦!

    [两男仆架起李木匠。

    李木匠  求求你们,再给我几天时间,三天时间,实在太短。等我找到房子的买主,就把钱还给王员外,求求你们。

    管家  你做了三年木匠活儿,难道就没有很多积蓄吗?是不是没人催债,你就忘了你是负债之人?

    李木匠  众所周知,远近闻名,我李木匠做活儿,向来是痴心,只求家具木材的精美,花纹装饰的漂亮,不为挣几个臭钱。积攒下来的钱,也大多买酒喝了。

    管家  你做木匠也算做到最高境界了!可是,就你这破房子能卖几个钱?还得起吗?不要再跟我们兜圈子,哥几个给我打!

    男仆三  老爷交代过,不要打人,要文明礼貌,文明执法。

    两男仆  跟没钱没势的人打交道,还有什么废话!打!

    [架住李木匠的两男仆,你一拳我一拳,打得李木匠叫苦不迭,瘫软下来,像是在演提影子的戏。男仆三赶上去,朝腹部补一拳,李木匠“哎哟”一声。

    [小雨手挽篮子上场,看到爹爹被人围着打,急忙冲上去,男仆们停手。

    小雨  这是怎么啦,我才出去摘菜一会儿!你们是干什么的,跑到我家撒野,为什么打人,再打我就报官了!

    [管家和男仆们互看,大声嘲笑。

    管家  你要报官?我没听错吧,你知不知道我们家老爷是谁?

    小雨  (毫不畏惧)我管他是谁!你们殴打我爹就是犯法,我就要报官!

    管家  (不甘示弱)我家老爷可是城西的王员外,长安县的县太爷都要让他三分!这下怕了吧?(扭头)你们先放了老货。

    小雨  长安县不讲理,我去京兆府告状去!

    管家  就算你告到圣上那里也不行!你爹为了埋葬你娘,欠我们老爷五十两纹银,三年过去,连本带息,是一百五十两,一大笔啊。(拿出借据)这是字据,上面有你爹的手印,这是保人的手印,你看清楚,可别说我们诬陷!

    [小雨欲拿字据,被管家保护住,只能凑近看,看清楚了,不觉瘫软在地上,开始哭起来。

    小雨  爹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背着我去借高利贷!怪不得那时你突然有了钱,还谎称是一桩大买卖的报酬!

    [李木匠蹲在一旁,也流着泪。小雨哭了一会,擦擦眼泪,镇定地站起来。

    小雨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爹欠你们的钱,我来还。给你家老爷说,请宽限半年,我这就给人家做工去,半年之后,一定交给你们一百五十两银子。

    管家  这样不行,字据写明是三年归还!更何况半年之后,应该归还一百七十五两。

    小雨  好,那就一百七十五两!

    管家  (醒悟)这样不行!我家老爷说了,这事没得商量,必须现在归还!若是无钱可还,最好拿人到我们府上抵债。

    小雨  什么,要我爹前去做奴才抵债?

    管家  你爹年纪一大把,能干什么事啊?最好你去。

    李木匠  (起身)我能给他家种树,扫地,打制家具,修理家具!

    管家  这是什么三脚猫的活儿!我们老爷急需青壮劳力和丫鬟。

    小雨  好吧,我做他家奴才三年,不收一分钱,全当还债。

    [几个男仆互相看了看,不知该如何定夺,都没说话。

    管家  这样不行!我们王员外家的奴才多得很,不少你一个,不过……

    小雨  不过怎样,能还债的事我都原意做!

    管家  (语气转柔和)听说你是这方圆十几里的第一美女,我家老爷这几天正在物色三姨太,想生个女儿,我看你挺合适,要不……

    李木匠  丫头,你不要去!老牛吃嫩草,没门!我的债我自己还,不用管我!大不了送我去坐牢,白吃三年牢饭!

    小雨  爹啊,别再糊涂呐!我们以前是什么人家,您忘啦!谁知搬家到这里,还是逃脱不了牢狱之灾!

    男仆三  你们以前是什么人家,老家何处,得罪了什么人?

    李木匠  干嘛要告诉你。

    男仆三  嘿,老东西,我是最好说话的,只打了你一拳!

    两男仆  嗯?

    李木匠  我得感谢你,是吧?

    男仆三  (赶忙)不用不用,好说好说。

    管家  (轻蔑地笑)你还债?你成天喜欢喝酒,要还到什么时候,怕等你死了,都还不清!你坐牢?县太爷也不会让你白坐,该还的还是要还!(转身,对着小雨,客气地)只要姑娘一句话,以往的事就一笔勾销,而且你和你爹以后的日子,只管享福就是。

    [小雨看了看李木匠,又看了看几个男仆。

    小雨  你做得了主?

    管家  (微微一笑)这是我们老爷的意思。

    [小雨走到桃树下,取下树枝上的一根红绳,叹息一声。脑中闪现着自己和崔护相遇的情景(底幕投影)。片刻后站起身来,走到李木匠身边。

    小雨  爹,想我今生无缘找到意中人,就让女儿尽孝吧!

    李木匠  小雨,哪有这种尽孝的法子?这会毁掉你一生的幸福!

    小雨  (苦笑)家无长物,唯有一女,我如今卖身救父,正如您当初借债葬妻。这是什么世界,做女人不得安宁,倒成了别人的玩物,跟家养猫狗一般!

    [李木匠望着女儿,惭愧地流泪。

    小雨  (转身对着管家)我答应你,但你们要确保我爹和我平安无事,以后我爹也住进老爷府中,颐养天年。

    管家(谄媚地)嘿嘿,没问题,三姨太!我们老爷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也正有此意。

    [不远处,王员外从附近小树林闪出。

    王员外  我的小乖乖,你终于答应了!这事成啦,终于成啦!(展开折扇)枯树开花又逢春,老夫重做美少年。你放心,我会好好疼你,你这么年轻漂亮,这么身材苗条,这么知书达理,这么乖巧听话,这么这么这么的!(对着小雨的影子飞吻)对不起,我有罪,我破坏了一对年轻人的美好爱情,让纯洁的观众们生气了,动怒了。可是,我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内心,我这颗心是火红的,不信请看——

    [灯暗。

    第四场

    [一年后的三月天,莺飞草长,桃红柳绿。

    [京师城南郊区的路上,崔护骑马独自行走。

    崔护  又是一年三月天,奔波劳碌愧芳年。在如此美好的季节里,我接到达生兄的书函,告知病重,很想见我一面。我打马赶到达生兄的老家,尚未见面,他已撒手人寰,留下千古遗憾。可怜达生兄怀才不遇,抑郁成疾,含恨病逝,简直是为功名而死。他临终留下遗言,将两岁的儿子俊文托付于我,由我抚养成人,将来能够继承父志,金榜题名。伯父伯母伤痛之余,舍不得孙儿,怎奈年老多病,家庭困顿,加上嫂子早已病故,只好听天由命。我尚未娶妻,没有家室,没有功名,也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只好修书一封,托人连带侄儿俊文一起,送回博陵老家。我自己没有回家,因为又是一年三月天,桃花盛开,我转道京师城南,不负去年的一个小小的约定。这约定嘛……到了。

    [农家小院依旧寂静,院中桃花依旧盛开。

    [崔护系住马,走到在门前,徘徊,大门紧锁。

    崔护  (鼓起勇气,以手叩门)屋内有人吗?屋内有人吗?

    [一张巨大的蛛网,架在门楣。农家小院似乎没人居住,是一座空巢。

    [崔护正犹豫疑惑间,一樵夫挑柴上,盯着外来的书生,放下担子。

    崔护  (心有不甘,再次叩门)屋内有人吗?

    樵夫  此院主人早已不在。

    崔护  (转身作揖)请问老伯,他们几时回来?那个姑娘呢?

    樵夫  很难说。他们都住到京师城西的王员外家去了。

    崔护  (吃惊)什么?您的意思是?

    樵夫  (似乎看出眉目,微微颔首)一年前,小雨因为还债,被迫嫁给了城西的王员外,也将李木匠接到那里享福。

    崔护  (更加吃惊)请问,是小雨自己愿意的吗?

    樵夫  (平静地)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为生活所迫,世间的人什么事都愿意做,大家都习以为常。只是委屈了小雨,年纪轻轻的。

    崔护  她是被迫的!

    樵夫  也委屈了我。

    崔护  您有什么委屈的?

    樵夫  他们住在这里时,我和李木匠——也就是小雨的爹,无话不谈,经常喝酒。他们这一走啊,我就少了一个说话、喝酒的伴儿啰。不过,李木匠恋旧,有时偶尔会回到这屋子住一两天,还带回一些酒肉,我们可以偶尔叙旧。

    崔护  他今天会回来吗?

    樵夫  (微微摇头)很难说,谁知道呢。后生,我得赶集去啦,再见。

    崔护  多谢老伯。

    [樵夫挑起担子,望了望远方,兀自下。

    [崔护望着紧锁的大门,叹息一声。

    崔护  院中的桃花依然肆意盛开,依然无声飘落,然而人去楼空,不见佳人。还是春光烂漫、百花吐艳的季节,还是花木扶疏、桃柯掩映的门户,然而一切都变了……

    [一阵清风吹来,门前一树桃花在春风中点头,似乎凝情含笑,几片花瓣飘落下来,掉在崔护的跟前。

    [崔护手握一片花瓣,仿佛看见小雨的面影(底幕投影)。走了几步,又走回门前,略作思索,从行囊中取笔墨,在门上挥笔写下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诗可写在一块粉红色的纱布上,由底幕处缓缓升起)

    [崔护扔笔,解绳上马,挥袖伤感离去,马鸣嘶哑,马蹄声碎。

    [静场。

    [李木匠微醺上,手里拎着一壶酒,几包食物。他有些踉跄,扶住一棵桃树枝桠,转身背靠着,慢慢滑下,整个人坐在地上。

    李木匠  虽说搬到城西王员外的大宅院去住了,过着富足繁华的日子,但是对自己住了大半辈子的老院子,我还是舍不得啊。我时不时回来住上一两天,也找老哥儿聊天叙旧,不知他今天有没有去砍柴,在不在家。乡下的生活很安静,我喜欢安静悠闲的日子。我虽是一个木匠,但早年读过几年私塾,略通一些诗书,还差点中了秀才。只因我不务正业,喜欢干木匠活儿,一干干出了名堂,极少过问世事。我不同流俗的活法,将望子成龙的爹娘给气死了,勉强成了家,也没给妻女提供正当的生活。只因我喜欢紫檀乌木,在一次给总兵做家具时,偷换了几块木料,做得那么逼真,还是被发现,赔光了家财,差点被投进大牢。搬家到了这里,日子越过越差,老伴死后,我就活得稀里糊涂,全靠小雨打理,照应。唉,不说啦,不说啦。

    [李木匠一头撞在门前的蛛网上,用手扯去。抬头,看见门上留下的诗,凑上去细看,不免惊呆。

    李木匠  好美的诗句!“崔护题”,崔护,莫非就是去年那个前来讨要茶水、让小雨日思夜想的年轻人?(摸摸墨迹)墨迹是新的,看来是刚来过。我还是抄下来,晚上拿回去,伺机给小雨看看,也不枉了他们这一段缘分,即使有缘无分。小雨最近情绪不大对头,应该不会胡思乱想吧?

    [灯暗。

    第五场

    [城西王员外府中,小雨卧房。一张桃木床,桃木精制,雕刻的圆桌,配套的凳子,墙上各种与桃花有关的字画,一张支着铜镜的梳妆台。

    [小雨坐着桌边,绣着一件婴儿肚兜,面容憔悴,心不在焉,手指不时抽筋。一个贴身丫鬟站在旁边,给她做帮手。

    [卧室外传来王员外妻妾的闲言声。

    正室声  真是奇怪了,家里已有两个老婆,每天够闹腾了,老爷还要娶回一个小的,还不嫌烦啊。

    侧室声  老爷这是被桃树精给迷住了!据说,它居住在一个古老的桃树的洞穴里,每年春天,它就睡醒了,钻出来害人,用一堆桃花作法,昏天黑地,困住男人,甚至困住女人。人被困住的时候,像喝醉酒了一般,失去理智,任由宰割。桃树精就着一堆炭火,烧烤熟了吃掉被困住的人。

    正室声  怪不得老爷每次从她房里出来,都像是喝得醉醺醺的样子。老爷每次进她房里都啊啊啊地叫,可能是被她一口口地撕咬。

    侧室声  正因为是桃树精,过门一年了,肚子还不见动静,没办法像我们女人一样,怀个孩子呀。

    正室声  怪不得啊。

    [李木匠上。

    小雨  (没有抬头,只听声音)爹,怎么不在老家多住几日,这么快就回来?

    李木匠  (展示手里的酒壶和食物)打柴的老王赶集去啦,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无聊。家里没有你,也怪冷清的。

    [李木匠观察一会儿,犹豫了一下,偷偷掏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退到一边。小雨放下手里的刺绣,望了望爹。

    小雨  爹,那是什么?

    李木匠  没什么,一张纸而已。

    小雨  是你欠债的欠条吗?

    李木匠  不不,你自己看吧,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想也没什么,你不会在乎的……

    小雨  (丫鬟递过纸条,小雨漫不经心看)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突然起来)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题。爹,这是哪里得来的?

    李木匠  我上午回家,发现这首诗题写在咱家院门上,墨迹是新的,应该是去年那个书生刚来过不久。

    [静场。

    小雨  (突然失声)爹,是崔公子!他还记得去年我们遇见的样子,他心里还有我,他来找我,他在等我!爹,他在哪里?

    李木匠  只是一面之缘,有什么好说的。(轻轻嗫嚅)他早就走了。

    小雨  (不顾地)他跟你约好了,对吗?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

    [李木匠看着女儿如此举动,不知所措,有些后悔起来。

    李木匠  小雨啊,我不该给你看这首诗啊。

    [小雨兀自走向梳妆台,对着铜镜梳妆。

    小雨  (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过去一年了,他总算回来了。这样的我,他还会喜欢吗?我被困在这里,日夜煎熬,镜子里的人,好憔悴,她真的变老了。(说着,不断往脸上擦粉)对!多擦点,他就看不出来。(最后印了一个桃红色的口红,兴奋地)爹,快带我去吧!

    [小雨激动地迈步起来,贴身丫鬟赶紧去扶。她还没走出卧房,就踉跄一下,晕倒下去,被丫鬟架住。

    丫鬟  夫人、夫人怎么啦!

    李木匠  小雨,你怎么啦?快来人,救命啊!

    [几个丫鬟上,将小雨抬上大床,服侍着。王员外急上。

    王员外  小雨小心肝,你这又是怎么啦!快请郎中!(转身看李木匠)她到底怎么啦?

    李木匠  (懊恼地,挨近桌子,想藏住诗签)没事,可能是癔症又犯了。

    王员外  (凑过去,拽出诗签,看)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崔护,这人莫非是去年那个登门讨水喝的少年书生?(一把撕掉)李木匠,哦哦,丈人啊,这诗是哪里来的,莫非他们暗中还有来往?

    李木匠  老爷,哦哦,贤婿啊,上面写得很明白,人家只是一个过客,偶尔来看看,没事早就走了。

    王员外  哦哦,这就好。

    [管家带郎中上,郎中来到床边,坐在凳子上,为小雨诊脉。

    [王员外、李木匠在旁焦急万分。

    郎中  (起身,作揖)恭喜王老爷,贺喜王老爷,您的夫人已经有喜啦!(伸出三个指头)三个月,而且多半是个千金。方才可能是过度兴奋,急火攻心,以致昏迷。夫人脸色不大好,需要加以调养,多多宽慰,以便顺利生产。

    [屋内的人纷纷破涕为笑,王员外更是高兴。李木匠在一旁也擦干了眼泪,露出欣慰的颜色。

    王员外  (吩咐管家)管家,送客,多给一倍的诊金,哈哈哈!

    郎中  (作揖)多谢王员外。(下)

    王员外  (坐在床榻边,拉着小雨的手)小雨小心肝,你快醒醒。我们有孩子了,而且很可能是女儿。(指着窗外)那边的三个儿子,没一个招我疼的!整天阿猫阿狗的,任性妄为,不读书,不知礼,真是气死我了!

    [小雨渐渐苏醒过来,叹息一声。

    小雨  (艰难坐起来)爹,怎么你们都在?我这是怎么了?爹,我们走吧。

    王员外  (拉着小雨)你们要去哪?你已经是有身孕的人,不可乱走动,小心动了胎气。

    小雨  (大惊,摸摸腹部,绝望地望着李木匠,瘫倒在床)爹,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李木匠  (双手紧握女儿的手,一个劲儿摇头,又一个劲儿点头)丫头,你就安心养胎吧,不要再想别的。

    王员外  (听了两人对话,自觉糊涂,又很生气)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年我也没有亏待二位吧。小雨,怎么为我生个女儿,听起来这么不情愿啊!

    李木匠  (连忙打圆场)没有、没有,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这丫头还小,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就更加不会做人母亲了,我们是担心照顾不好婴儿。

    [王员外转身,看着小雨。小雨看着王员外,心中不是滋味。

    小雨  是的,老爷。我嫁你只有十六岁,如今才十七岁,担心自己年轻,对孩子照顾不周。本想晚两年生孩子,却未料您已种下。既然命该如此,我就欣然接受,以后我会时常想姐姐们学习,请老爷放心。

    李木匠  老爷,哦哦,贤婿啊,你就放心吧。

    王员外(和缓地,拉着小雨的手)哈哈哈,小雨小心肝,我会给你多派几个丫鬟照顾娘俩,你就不用操心。哈哈哈,不说了,我要出去将这个消息告诉附近所有的人,我王兴德可能有女儿啦,哈哈哈。

    [王员外、众丫鬟依次下场,房内只剩下李木匠、小雨,以及贴身丫鬟,房中复归于平静。

    小雨  (小声哭泣)爹,我该怎么办?

    李木匠  丫头,桃花是一个幻象,也是一个累赘。崔护只是一个过客,也只是一个可能。种桃树的人终归是种桃树的人,你就得认命。这个虚幻的包袱,你就放下吧。

    第六场

    [半年后的十一月初,王员外府中,小雨卧房,光线灰暗,窗外寒风呼啸。

    [小雨卧躺在左侧桃木床上,发出啊啊啊啊的呻吟,两个丫鬟在旁慌乱侍奉,接生婆急忙走到床边。

    接生婆  夫人,忍着点啊,我来给你接生,菩萨保佑啊。

    [舞台一侧,王员外和李木匠在门外等着,走来走去,很不安宁。

    [卧室外传来王员外妻妾的闲言声。

    侧室声  哟哟,瞧这叫声,好销魂啊。她以前跟老爷上床,也总是这么浪叫的!

    正室声  好像是的。起初我还以为是猫叫呢,也不嫌害臊。哪像个妇道人家。

    侧室声  (笑)我们可都是正经人家,从不叫的。

    正室声  去去!真是奇怪了,我们已经生了三个儿子,家里每天够闹腾了,老爷还要生孩子,还不嫌烦啊。

    侧室声  孩子啊是爱情的结晶,老爷这是被桃树精给迷住了,想生下个小桃树精,也就是女儿呗。到时候小鬼在屋里屋外大闹天宫,胡作非为,我们必须看好自己的儿子,免得被勾引坏了。

    正室声  你说的真对,我们要看护好自己的儿子。

    侧室声  为防止小桃树精到处作祟,最好将院中去年栽的小桃树都砍光了!

    正室声  有道理。

    [床帏里继续传来小雨痛苦挣扎的声音,啊啊啊啊。过了一会,终于传出婴儿哇哇的啼哭声。

    接生婆  (抱着孩子,兴奋地走到门外)恭喜王老爷,贺喜李老爷,夫人生了个千金,母女平安!

    王员外  (早凑上前,用略微颤抖的手抱过孩子,快速端详)我有女儿了,我有女儿了!管家,快去叫郎中来把脉,看看夫人产后身子有无大碍。

    管家  是的,老爷。

    接生婆  老爷,我看不用啦。夫人只是感有风寒,有些抑郁,不想挪动,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她可是用了最后的力气,才生下了孩子。需要多加调养,好好呵护,免得留下身心上的后遗之症。

    王员外  用了最后的力气,你什么意思?——好吧。(将婴儿交给接生婆,走进卧房,不顾两个丫鬟的收拾、忙碌,侧坐在床榻,拉着小雨的一只手)小雨小心肝,辛苦你了。咱们有了孩子,你就永远是我的啦。

    小雨  (挣扎起来)我想看看孩子。

    [接生婆将婴儿抱给小雨。

    王员外  是个女儿,小雨,我真的有女儿啦!

    小雨  (声音微弱)女儿好,温柔,孝顺,但希望她不要像她娘。

    王员外  这是怎么说呢。你看叫啥名呢?

    小雨  (缓缓抬头,望着窗外,微微笑了一下)现在外面刮着寒风,看起来要下雪,瑞雪兆丰年,就叫她……映雪吧。

    王员外  映雪,映雪,好名字,有意思!小雨不愧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出身。你们一个雨,一个雪,我是不是要改名叫什么风,对,王兴风!

    接生婆  (笑)还兴风作浪呢。

    王员外  不不,是风花雪月。

    小雨  可惜,可惜呀。(颤巍巍地将婴儿递给王员外,重新躺倒)

    王员外  可惜什么?女儿也很好啊!

    小雨  可惜……我想看看窗外。

    王员外  不能啊,外面风大,你现在身子最弱,不能受一点寒的。

    小雨  可惜……(昏厥)

    王员外  接生婆,这是怎么回事?!

    接生婆  我说了,她用了最后的力气,身子太虚弱,需要休息吧。

    王员外(抬手作殴打姿势)你傻啊,似乎不对吧。管家,快叫郎中,快叫郎中!

    [舞台左侧灯暗。静场。

    [舞台右侧,圆凳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观众,看不清面容与表情。一个七八岁的漂亮小女孩跑着上台,手里拿着一个桃花风筝。

    小女孩  (欢快地)娘,娘!

    女子  你哪里贪玩去啦?

    小女孩  娘,娘,你看这是爹给我买的风筝。我要的最大的,最好看的。

    女子  来,让娘看看,真是娘看过的最好看的风筝。(不住咳嗽起来)

    小女孩  娘,娘,你又犯风寒了。

    女子  没事,娘没事,儿啊,你听娘说,以后你想要什么,不管是东西还是人,你都要自己努力去争取,不要胆怯。(咳嗽)

    小女孩  嗯,好,娘,我会的。

    女子  (抱着小女孩)听娘的话,不要像娘一样。

    小女孩  娘,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

    女子  娘啊,在青春年少的时候,遇到了自己一生最爱的,最不能忘怀的一只风筝,却因为外在的力量,没有勇气得到它,所以你以后自己想要什么,都要努力争取,坚持到底啊。

    小女孩  我会的,娘,我不会放开我最爱的风筝的。

    [左侧灯亮。

    [接生婆从床边抬起身子。

    接生婆  老爷,不好啦,夫人面无血色,双手冰凉,好像气息没有啦!

    王员外  (踹了接生婆一脚)郎中!郎中来了没!(转身,俯下)小雨,你怎么啦,再坚持一会啊!我不该啊,我不该啊!

    李木匠    (蹲在一旁,大声哭泣)丫头,你这是何苦啊!桃花只是一个幻象,他只是一个过客啊……你去了,我怎么活啊!

    [王员外紧紧抱在怀里的婴儿,哇哇哭了起来。

    [灯暗。

    第七场

    [十五年后的三月某日,长安县衙后院,县令崔护书房。崔护已是接近中年的人,正专心伏案审批公文。暂时搁笔,微叹一声。

    崔护  最近长安的问题、长安的案子真是叫多啊!审阅不完的公文,办理不完的公差,对付不完的人事,累得我都不知自己是谁啦。自从进士及第后,我虽说在官场混了十年,还只是一个芝麻官,但我并无野心,不结交权贵,专事经营。我只求办事大致差不多,无愧于自己良心,对得起皇上、京兆尹和百姓的期望,尽量化解各种怨恨,保全一方平安。在此之外,我更喜欢时常出游,遍览美景,以诗会友,纵情饮酒。可惜,这些无忧无虑的好事都是空想、幻想。

    [俊文手持两张宣纸,兴冲冲地上。

    俊文  见过爹爹。

    崔护  俊文,你从哪里来?

    俊文  爹爹您忘了,早上我请示过,我和刘主簿一起去河边丈量田地,帮助您了结礼部员外郎陈老爷和潼关吴总兵的圈地之争。喏,这是我们精确测量的数据。

    崔护  什么,我答应过你吗?俊文,你千万别掺和这种事!这种兼并、欺压的事太多了,水太深了,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纲纪崩坏,人心不古,民怨沸腾,积重难返,大唐王朝气数将尽了。你记住,以后这种事自有上面派人来处理。我这里正在草拟公文,说明一般情况。

    俊文  我这些数据不正用得着嘛。

    崔护  那倒是,你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哦,对了,你已经十七岁了,不必在世务政事上用心,功课也该抓紧了。明年是科考之年,你若能顺利中榜,我便对达生兄的嘱托,有了最好的交代。

    俊文  爹爹教训的是,我这就去读书。(转身又回)爹爹,我在书房、后园读书太久了,总觉得环境闭塞。我能否去城郊凉亭读书,那里境界开阔,与自然山水融合,念起书来,自有一种大胸怀。

    崔护  小小年纪,有这般见识,甚好甚好,不愧是我教导出的孩儿。那里也算是优雅处,去吧!

    俊文  谢谢爹爹!

    [景转京师西郊。舞台左侧有一凉亭,凉亭下有简单的石桌石凳。四周种满桃花树,春光灿烂,桃花更是美艳。

    [俊文走到在凉亭坐下,倚靠栏杆,手捧一本《礼记》,认真阅读。

    [附近传来说笑声,映雪和丫鬟春桃上。

    春桃  (跑着上场)小姐,小姐,不好再跑远,不好再跑远。

    映雪  (手里拽着风筝,小跑上场)我就要跑远,跑快。我要我的桃花风筝飞得高高的,像是一只大雁。

    春桃  小姐,小姐。

    [风筝可由幻灯投射,越飞越高。一阵风起,桃花风筝掉落在一棵最大最高的老桃树上。

    映雪  (使劲拽着手里的线)哎呀,我的风筝,可恶。

    春桃  小姐,这下可好了,风筝没了,你也不必跑了,回去吧。

    映雪  (伤心)我的风筝,你快下来啊。不好了,快被我扯断了。

    春桃  小姐,你别动,我快跑回家,叫人来取下这风筝。你等我一下!

    映雪  好吧。

    [春桃下,映雪仍不死心地拽着线。坐在一边的俊文,看在眼里。

    俊文  小姐,我爬上树给你取下,好不好?你在下面再用力一拽,这风筝就会顺着风飞下来。

    映雪  (惊喜地)哎,好呀。要不,我们一起爬树吧,我有时也在后园里爬树,可总是被爹爹骂。

    俊文  你喜欢爬树啊?

    映雪  不但喜欢爬树,还喜欢用弹弓打麻雀。

    俊文  (低声)野丫头。(提高音调)好吧,我在上面,你在下面,咱们玩玩就可以啦,别出事。你要配合我,线别放手。

    映雪  好的!你真有经验!

    [俊文爬上桃树的高处,使劲摇树,风筝缠住了,无法摆脱。俊文灵机一动,咔的一声,掰断缠住风筝的树枝,连树枝带风筝扔下去。

    [下面的映雪,被折断的树枝弄得失去平衡,从一米多高的枝桠上跌了下来,摔在地上。

    映雪  哎哟!你怎么折断了树枝啊?

    俊文  啊,你摔着没有?脚疼不疼?

    映雪(勉强起身)有些疼,我的脚扭伤了。

    俊文  对不起啊!你自己揉揉,应该没事的。

    映雪  还是要感谢公子!要不是你出手帮忙,我的风筝拿不下来了。

    俊文  (微笑)举手之劳。敢问小姐是哪家千金?

    映雪  (欠身行礼)城西王兴德家的,叫映雪。

    俊文  (作揖行礼)王员外家的,幸会。我是城西崔护家的,叫俊文。

    映雪  见过崔公子。

    俊文  见过王小姐。

    映雪  崔公子为何在此读书,你也喜爱这里的景色吗?

    俊文  (低头)还有一年就要参加进士科考试,家父逼迫得紧,就到这无人之地读书,只求清静雅致。

    [忽而大风吹起,阵阵桃花随风飘落,吹到两人面前,映雪望着纷飞的桃花,出了神。

    映雪  (伤感)你知道吗,这是我娘最爱的季节,最爱的花,最爱看到的景色,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俊文  你娘呢?

    映雪  她在天上看着我呢。

    俊文  对不起。

    [迷乱的桃花雨,神情忧郁的映雪,俊文看着她,霎那间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触动到。停不住的跳动,言语激动起来。

    俊文  你娘喜欢桃花,那你也一定喜欢。

    映雪  (回过神来,微笑)是的。

    [一片桃林,桃花纷纷扬扬地洒落,飘舞到地上,留下一地的粉色。

    [灿烂的阳光忽然被乌云挤走,天开始下起阵雨。

    [俊文还没等映雪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将她抱起来,抱到凉亭里。

    俊文  对不起啊,我只能如此,你走不动路,否则你会感冒的。

    映雪  (回过神)没事。你是帮助我,谁叫我要一起爬树呢。喜欢桃花是要付出代价的,爬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俊文  嗯,有得必有失,大家都这样。我爹以前喜欢一个女子,印象太深了,就一直守护着,所以内心得到了那个女子的灵魂,却失去了别的女子的可能。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是一种诱惑,一种陷阱,在心里都是一种受累。

    [阵雨停了,阳光重新照射下来。

    俊文  小姐,天晴了,你那个丫鬟还没来,怎么办?王宅是不是在城西?我扶着你回去吧。

    映雪  (回过神)噢,对的,是在城西,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俊文  风筝还要吗?

    映雪  风筝要,缠住风筝的树枝也要!

    俊文  那就不扯下来,一起扛走。

    [俊文扛起缀着一些桃花的桃枝,一手扶住桃枝,一手扶住映雪,像是侠客。一边是树枝,一边是女孩,似乎是一种隐喻,也似乎可以摆脱某种嫌疑。

    [两人行走一圈,正遇上春桃和管家赶来,迎面碰见。

    春桃  (焦急)小姐,我正要去寻你。

    管家  (打量俊文,用手指着)哪家的小子,好生无礼!你怎敢扶我家小姐的肩,想挨揍吗?还不快放手!

    映雪  胡大爷、春桃,不得无礼!春桃你去叫人取下风筝,迟迟不来,是这位崔公子爬树帮我取下的。我自己爬树跌伤了,是他送我回来的。

    [管家松开手,嘴里嘟囔着。

    映雪  (转身,娇羞地)好了,崔公子你可以回去了。谢谢你!

    俊文  如此正好。胡大爷,这个给你。(将带有风筝的桃枝递过去)

    管家  这是怎么回事?风筝怎么不扯下来?

    映雪  别扯,留着,一起扛回去。(转身)崔公子,你该回家啦,你爹娘该担心你呢。

    俊文  (尴尬地)啊,我的书呢?我得回凉亭去,告辞了。

    映雪  (急忙)崔公子,你下次还会在那个凉亭看书吗?

    俊文  会的!(下)

    [映雪一跛一跛跳跃着,一直望着他走远。

    第八场

    [王员外府中,闺房外,映雪在内,望着桌上的桃枝发呆。桃花风筝还缠在上面,没有拆开。

    [王员外的声音传来:

    王员外  太大胆了,太放肆了!都是我平时惯坏了,任性妄为,不知礼法,不像是个女孩儿家!如果你娘在……如果你娘没死……唉,都是我平时惯坏了!

    [春桃上。

    春桃  小姐,你的脚好点了吧?自从上次出去放风筝,摔伤了脚,你回来以后,已经被老爷禁足几天了,成天像犯人一样,闷闷不乐。老爷让我来告诉你,今天是张员外大寿,吩咐小姐若是脚伤好了,就要穿戴好,去张员外家祝寿。

    映雪  没好没好!什么张员外、李员外,不去!

    春桃  我早看出你能够走路了。(笑,贴耳,小声)我刚打听崔俊文的消息,他每天还在那亭子里读书呢。

    映雪  (被惊醒,狡黠地笑,转而愁眉)哎哟,哎哟,脚好疼啊。春桃,你去告诉爹爹,我脚疼得厉害,需要休息还几天,晚上的寿宴,去不了了。

    春桃  是的,小姐,我这就去。

    [春桃下。

    [映雪与春桃偷偷从后院出王宅,直奔凉亭。两人来到,崔俊文果然还在那里读书。

    俊文(喜出望外,行礼)王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你的脚伤好了没?

    映雪  (害羞地,行礼)好了。我今天来,是特地讲完当日我未讲完的故事,我娘的故事。

    俊文(深情地)我也有话要对小姐讲。

    映雪  我是王家的小女儿,也是王家最受排挤的女儿。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娘。(说罢,眼含泪花)我娘本只是无忧无虑的农家小女,从未想过要嫁入富贵人家,只求一生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可是天意弄人,我娘为替自己的爹还债,只好嫁给债主王员外。嫁过去后,虽说王员外对我娘是百般呵护,但仍然无法弥补我娘内心的痛。我娘最后还是在苦苦的思念中忧郁而终。(已是泪眼婆娑)

    [俊文看着映雪,心生怜惜。

    [舞台一侧,幻现崔护从小雨家回去时的失落场景。

    映雪  (望着亭外的桃林,背对着俊文)我娘在临终前,告诉属于她和她爱恋的那个人的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俊文  (吃惊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映雪转过身来,看着俊文。

    映雪  你也知道下两句?

    俊文  是我爹爹当年在一个女孩家门上写的。爹爹好几次跟我说起这事,总是摇头叹息,说是造化弄人,他一直在默默等待那个女孩,一直在默默守护那天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好场景。

    映雪  什么!崔护是你爹?

    俊文  算是吧,其实是养父。我是他朋友的孩子……为了抚养我,他至今未婚,当然也是为了……

    映雪  可是我娘早就死了,十五年前!

    [两人似乎明白了,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映雪  我爹要我嫁给张员外的儿子,我该怎么办?

    俊文  (坚定地)有我在,我爹是长安县令。

    [舞台一侧,幻现映雪与俊文在桃花雨中奔跑场景。

    [王员外暗上,发出的吼声打破这份浪漫的回忆。

    王员外  (面露凶相)你不是脚疼吗!怎么还在这里跳来跳去!

    映雪  (被吓到,看着要哭出来)爹啊!

    王员外  你那天出去的事,我都知道。崔公子,以后不要跟我家女儿来往,否则我不客气啦!官司打到京城,我也不怕!(转身对着映雪)赶快跟我回去,晚上有事!

    映雪  (鼓起勇气)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去!

    王员外  你今天不去也得去,我今天要带你去见张员外,见他家的公子,也是你未来的丈夫!

    映雪  (惊讶)什么未来的丈夫,我不要!

    王员外  你说不要就不要啊,这是早就定好的事。人家才大你五岁,还捐了一个举人,好歹是有功名的人,以后你就享尽荣华富贵吧。你必须嫁给张员外家的公子,别的你想都别想!

    映雪  (捂住眼睛,大哭)爹啊!娘啊,您在哪里啊!

    管家  (匆忙上台)老爷,不好啦!柳城的钱庄出事了,张国舅的儿子想霸占那里的一切,还打坏了我们的几个伙计,老爷要赶紧出面处理!您还是快点启程……

    王员外  (不耐烦)好了好了,我知道,马上就去。(对春桃)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对管家)你这两天看好小姐,不要让他乱跑!(下)

    [映雪暗喜,没有表现在脸上,假哭。

    第九场

    [舞台分为两部分,左侧为王员外府中,映雪的闺房,右侧为崔知县家,俊文的书房。两者之间,摆有一棵桃花树。左侧灯亮。

    王员外  (手持鸡毛掸子)映雪,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娘,怎么这么野,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映雪  你打吧,你骂吧,我是不会怕你的!听说我娘就是太老实,太听话,才被你折磨死的,被大妈二妈气死的!

    王员外  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是不是翅膀长硬了,不需要人管了!

    映雪  对!我不要你管了!不能再让你管着我了!

    王员外  我就要管,我要管你一辈子!我要你明天就得嫁给张公子!(转身要走)

    映雪  我不嫁,不嫁!我要嫁的人是崔俊文,崔知县的儿子!

    王员外  (转身,惊讶地)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说,那个崔公子,是崔护崔知县的儿子?

    映雪  (坚定地)对,崔公子就是!

    王员外  (转怒为喜)好吧,不嫁张公子,就嫁崔公子。我的姑奶奶,你怎么不早说啊。崔护崔知县,可是一个名声很好、政绩很大的官,老百姓都喜欢,皇上也喜欢,据说是下一届京兆尹的最佳人选。

    映雪  (鄙夷地看着父亲)你喜欢攀高枝。

    王员外  丫头,你有所不知啊。我、我、我这是在还债啊!

    映雪  爹爹这么有钱,怎么还会欠崔知县的钱?

    王员外  丫头,你爹我是秀才出身,好歹腹有诗书,知书达理,也好歹做过主簿,有些身份。这崔知县,是你娘未出嫁时的相好。想当初,是我强行夺了你娘的!有借有还,这很公平。你就嫁给他儿子吧,还他家一个女人!我其实心里一直很苦,很累,如此一来,也不再受累了。你看,你娘走后,我再也不敢给你找一个后妈,这是为啥?如此一来,也对得起你那九泉之下仍不快乐的娘啊!

    [左侧灯熄,右侧灯亮。俊文在家发呆望着书,心思完全溢出书本。崔护上。

    崔护  (轻声)咳咳。

    [俊文没有听见,仍然发呆地看着书。

    崔护  (大声)咳咳。看书看得很入迷嘛。

    俊文  (被吓,书掉在地上)爹爹!(弯腰捡书)您怎么来啦?

    崔护  (坐在椅子上,喝茶)这几天,是不是都有去凉亭认真读书?

    俊文  是的,爹。

    崔护  (怒)还撒谎!仆人们都跟我说了,这几日你都去郊区凉亭,去和一个姓王的女孩子会面,根本没有读书!你如此下去,怎么让我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尤其是你的父亲!

    俊文  爹,我……

    崔护  想当年,达生兄,也就是你的父亲,跟我是同科举子,里里外外,郁郁不得志,留下你这个儿子。他将你托付给我,叮嘱要你继承他的遗愿,就是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你却……

    俊文  爹,您又来了。

    崔护  眼看离考试只有一年,正是冲刺阶段,你却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与女孩子勾三搭四!你太让我失望。罚你一个月不准出门,在家好好念书!

    俊文  (鼓起勇气)爹,你知道与我会面的那女子,是谁吗?

    崔护  我管她是谁,以后就是不准来往!

    俊文  爹,那我问你,你还记得十六年前京师南庄的李小雨吗,那个苦苦等候你、你也苦苦等候的小雨阿姨?与我见面的,正是她的女儿王映雪。我不要像爹一样,后悔终身,我要娶她!

    崔护  (吃惊)什么,什么?都城南庄,李小雨,那个女人,她的女儿?

    俊文   是的,她的女儿!当年小雨阿姨见过你后,就苦苦等候你,随后你不再出现,为了替家父还债,被迫嫁给王员外。后来,她看到你所写的人面桃花诗,忧伤成疾,生下映雪的当天,便郁郁而终了。

    崔护  (手扶着椅子,片刻无语)什么,真的是我的那首“人面桃花”,害得她郁郁而终?外界一直都这么传说,我只是半信半疑。罪过啊!罪过啊!儿啊,爹当年犯下的错,你不能再犯。好吧,我改变主意了,功名不急于一时,大不了以后再考。感情这事错失不得,一错过就遗憾终生啊……我们这就去王姑娘家,提亲吧。

    俊文  (激动流泪)嗯!

    [两侧灯灭,舞台大亮。音乐起,桃花飞舞。

    [映雪、俊文披上新衣,走向舞台中间,喜形于色,相互行礼,执手相拥。

    [十六年前的崔护和李小雨,从一侧上场,相互惊喜,轻轻执手,却又犹豫惶惑,微微转身背对。

    [一群男女花童上场,手持花束,摇头晃脑地诵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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