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年少有为 不自卑
懂得什么是珍贵
那些美梦
没给你 我一生有愧
——李荣浩《年少有为》2018
“阿强,哦不,邹总,这杯我敬你。”
“廖大哥,你这样喊我,我可不乐意了,还是喊我阿强,亲切,我爱听!”
“阿强,我们应该有十五年没有见面了吧?想想那时候,你每天一大早骑着那辆牛逼哄哄的摩托车给我们这儿送鱼,那点儿准的,我完全都不用上闹钟的!”终于说到了过去,我捏着酒杯的手禁不住微微抖了一下,然后仰头一口闷了下去。
“你如果早回来三年,这个时候哇,说不定能遇到阿英。”廖大哥像是知道自己戳中了我的心窝子,红着脸盯着我。我没有正面迎接他的目光,而是抬手夹那盘醋腌花生,一下、两下,三下,“这个时候,阿英怎么会来?”那颗花生终于被我成功夹住,送进了嘴里,然后我边嚼边问,甜酸微苦的酱汁,瞬间在口腔弥漫,像极了那段木棉花开的记忆。
“现在不会来了,都是三年前的事儿了,大概连续五年吧,每年四月份都要上来,来了就到后山那片木棉树林,石头上一坐就是半天。”
“来,廖大哥,走一个。这里有我们的青春记忆,有那么多帮助过我们的人,想啊,无论走到哪里,都惦记着这里呢!”酒过三巡,廖大哥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慌忙低下头隐藏红了的眼摆摆手说,“来不起了,来不起了!”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圆月如镜,木棉花开得如火如荼,我躺在那块巨大的岩石上,任凭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淹没自己。
八年前的四月,那天是我假释的日子,我没有给她说。
在公交车上摇晃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了阿英说的25路公交车终点站。车站斜对面,有个叫时光故事的咖啡店,是她下班必经的路口,也是她经常加班写文案的地方。
近七年的牢狱生活,每一张报纸的每一个字,每一天大大小小的新闻广播,我都会很认真地看,很用心地听。阿英每周的一封信,每一封我几乎都能一字不拉地背诵下来。我知道,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天,我终要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T恤,扯了扯牛仔裤脚,扭了扭鸭舌帽,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时光故事咖啡店。本想开口要一杯咖啡,抬头才发现,价目表里居然有近十种商品,唯独没有一样叫“咖啡”的,而且价格比我想象的要贵得多。我一时慌乱,竟不知所措起来。
“先生是要等人吗?”
“对,我想等一个人,等她来了再点。”
友善的服务小生,把我引到了靠窗的位置,并给我倒了一杯清水。17:30,时间卡得刚刚好,不出意外,十分钟左右阿英就会出现在这里,最起码会路过这里。我把鸭舌帽压低了些,拿起桌上的报纸。眼神却飘向了窗外。不算宽的青砖铺成的人行道路面上,除了偶尔坠落的火红的木棉花瓣,和那粗壮的木棉树干再无其它。
17:45,随着一串高跟鞋的声音,我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她赤脚穿着一双黑色漆皮高跟鞋,黑色的长裙外搭长款卡其色薄风衣,没过了膝盖,露出一截笔直纤细的小腿,微卷的长发,白皙的皮肤,衬着暗红色的唇……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她拉了一把身边阳光俊朗的男生,爽朗地笑着说:“说好的该我请你了!”
我把头深深埋进报纸里,直到那高跟鞋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耳朵里。我应该高兴,阿英果真活成了我们希望的样子。远离了贫困,远离了那些低俗、无知和无法辩解的黑暗。
这才是她的生活,她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我要一杯刚离开那位女士喝的那种,一样,带走喝。”阳光下,手里的这杯所谓的“美式加冰”,沁出一层细密的水珠,这是阿英喜欢喝的味道。我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一股微酸奇苦的味道,让我不禁皱起了眉,我紧闭着双唇,鼓足勇气把这口奇怪的液体吞进了肚里。然后忍不住笑了,阿强啊,你做得对,你不该有幻想。
人行道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匆匆忙忙,他们快速地绕过我,消失在前方的人群里。拿在手里的咖啡,把手指沁得冰凉,原先细密的水珠,逐渐凝聚变大,然后坠落,在杯体上形成一道道泪痕。
这个从我第一次看见就日夜惦念的女孩啊,这个让我拿命来保护的女孩,这个在我近七年牢狱生活中,每月都来看我,每周都写一封信的女孩啊。说我不爱她,呵呵,这数不尽的木棉花,没有一朵会相信吧。
她的每一封信的结尾都与我有关,她会说等我出狱了带我去吃那家米粉;她会说等我出狱了带我去看那棵唯一的粉色的木棉花树;她甚至说她等不及了,就用现有的钱在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房子,虽然不大,住我们俩足够了,她想我一出来就有一个家……她从没有说过爱我,可是她未来的规划里,始终有我。
可是一个市级专刊编辑,和一个劳改犯在一起?想想我都觉得恐惧。谁说相爱就一定要相守。没有我,她一个人过得很好,现在很好,未来会更好。一朵木棉花“啪”一声在脚边坠落,如此决绝。
假释期满,彻底恢复自由之后,我便随着远洋巨轮出海成为了一名水手。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来到了日本,又重新做起来了海鲜生意。八年时间,我终于混出了一片天地,把生意从日本做回了国内。
回到凤城,我想见的第一个人,是她。于是我辗转找到她的住址,和八年前一样,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藏在车里,守在她必经的路旁。
她来了,纤细的身体透露着疲倦,不算长的直发松松的捆在脑后,没有了精致的妆容,有的只是一脸的落寞。手里拎着的应该是一大包蔬菜吧,看起来很重。那个走在她身边有些秃顶的男人应该是她的丈夫吧,他自顾自地边打电话边走着,完全没有顾及到身边的妻子。我紧抓着方向盘,忍住了下车的冲动。
廖大哥说,阿英等了我五年,找了我五年。不,加上七年牢狱的陪伴,应该说她整整等了我十二年,从十九岁到三十一岁。我心如刀绞不敢想象,尤其是后面这五年,她都经历了什么,错过了什么。我甚至不敢见她,更没有勇气问她过得好不好。
假如八年前,我选择留下……
山下依稀传来李荣浩忧伤的歌声: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懂得什么是珍贵,那些美梦没给你,我一生有愧。
可惜,这世界根本没有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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