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掌心里躺着一根白发,那是他刚刚从我的头上拔下来的。
“呦,你站一下。”我纳闷儿:怎么正好好走着路,突然叫我站下干什么呢?
“楠楠啊,你怎么有了白头发呢?我给你拔下来吧!”
“还是别拔了,我觉得白发也是岁月的见证。”
父亲愣了一下,还是坚持为我拔掉了那根白发,它就静静地躺到了父亲的掌心里。父亲若有所思地看向它,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彼时正值冬末春初,天气还是带着几分阴冷的。其实,我早就已经不是满头青丝,几缕霜华早已为我增添了些许沧桑感。父亲坚持要为我拔掉白头发,大概是他不愿相信他的女儿也已经逐渐走向开始衰老的阶段,在他的心中,我仍旧是那个活泼爱笑、天真开朗的小女孩。
时间都去哪儿了?大脑中那根记忆的弦不停地跳动着.......
温馨孩童时光
或许父亲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在我这个女儿看来,我们父女关系最好的时光恰逢他的事业低谷期。孩童哪知柴米贵?小时候的我们总是渴望父母的陪伴,这才是真正的“有情饮水饱”吧!天大地大也无所谓,父母给的世界就是最广阔的。长大后才明白,那几年我们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的境况虽不能完全说成是孙少安口中的“烂包光景”,但也相差无几。
可那时候的我真的好快乐!父亲常常会给我做炸鸡大腿和炸蘑菇,今天外面店铺做的炸物与父亲做的根本就不能比。早上起床后的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厨房问父亲:“爸,你炸鸡大腿了吗?有蘑菇吗?”有一次,由于我太过心急,挨着锅太近了,油点子往外崩,溅到了我的身上,父亲和我相视而笑。是的,我打小就是个馋丫头。并且,我一直很馋,直到今天喜欢我的人们会认为我颇具杨贵妃的风姿,我心里头还挺美的,毕竟大家不得不承认玉环先是美的,只不过有些丰腴罢了。
明白事理后的我,才惊觉那时我的父母是多么的艰难!生活里处处是支出,他们还要顾着我的这张小馋嘴,母亲说过这样一句话,“吃上面怎么着也不能了短了孩子的,毕竟还在长身体,别的上头紧一紧吧!在这方面,父亲与母亲达成了一致:母亲忙的时候,他就变着法儿地给我做各种好吃的。我的小肚子经常吃得滚圆儿,说别的不知道,要是提到吃,院里的小孩儿都对我竖起大拇指。我的口腹之欲得到极大的满足,哪里“紧”出来的钱呢?还不是父亲母亲节衣缩食,不断克制自我欲望中得来的吗?
有人说,有的孩子来报恩;有的来讨债,甚至一些讲究的人还要找专业人士来看看,掐准了时间要孩子。搁我看啊,子女都是来讨债的,在一个孩子成长过程中,父母过得越是紧巴,孩子就活得越是滋润。等孩子成年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们有了自己向往的生活,父亲母亲会因为“爱”,始终没有变过的“爱”而看起来无比洒脱,丝毫不阻止孩子前行,其实内心非常恐惧自己晚年的生活将缠绵病榻、孤独至极。孩子呢?还是会奔向自己想去的远方,把父母留在了身后看不见的地方。
“爱”到底是什么?我想,“爱”是不能让自己爱的人输。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贴心“小情人”,我这个“小情人”吃上很在行,却是出了名的反应慢、手笨,那段日子我偶尔会苦恼恼:怎么我做什么都不行?难道我只能吃好吃的?
游乐场里,几家的父母带着孩子相聚。那会儿有这么个游戏项目,年头太久了,项目的名字我确实已经忘记了。一个圆形的人造水池子,池子的中央是个海豹形状的彩色雕塑,池水里有彩色的球。小朋友们坐在小船里拿着捞网捞球,在规定时间内看谁捞得多,限时大概是三分钟。音乐响起,别的小朋友都很有收获。我急得快哭了,特别着急却一个也捞不上来。这时候,我的父亲蹲了下来,在水里直接捡了两个球放进了我的小船里。这一幕我终生都不会忘记,这只是个游戏,可父亲不想让我输啊!他怕游戏结束,别的小孩儿都捞到了球,而我却一无所获。童言无忌,万一我被别的孩子嘲笑了可怎么办呢?这就是“爱”,谁又能否认呢?当年父亲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维护女儿的自尊心。
可恨人类大脑会自动删除三岁以前的记忆,要不我就能提取出更多我们父女间温馨相处的场景了。据母亲回忆,还在小小肉团子时期的我,跟父亲很亲密。
叛逆少女时代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今青春期的女子也就是少女,只怕是更加难养。大多数的少女表面看似波澜不惊,行为举止颇似大家闺秀,内心却早已经成为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策马奔腾的驯马师,多少次梦里驰骋在更加广阔自由的天地呢?估计数不清了。家中亲戚面前温柔和顺,自己的小闺蜜面前摇身一变成了“叶澜依”。
我自己就是,表里不一了好几年,叛逆了好几年。
我那时候就觉得谁说的话都不对,就我自己最对。现在想来,真的是太过肤浅了。终究是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无知者无畏的味道弥漫在自己的全身。上了高中以后,父亲几乎成了“消失的他”,别说给我炸鸡大腿和炸蘑菇了,能看见他人影儿都是稀罕事儿。早上见一面,他送我去上学;晚上放学回家后,偶尔能见到,多数时间见不到。少有的见面机会,他也不跟我说什么。我当时心里非常失落:他一定是觉得我的学习成绩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所以不爱搭理我了。
有天晚上,他是在家,却说“我真想掐死你”。不过,那件事情确实是我做错了。为了方便联系,父母给我配了个手机。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和我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她在临近放学时突然从自己的班级跑来找我,“能把你的手机借给我吗?”我那时天真得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手机就借给了她,虽然那会儿没有智能机,但将手机出借这种行为依然非常危险。
放学回家,母亲问我:“手机用得怎么样?”后来,当然是被父母发现我把手机借给了同学,结果当然是他们陪同我找到那个同学把手机要了回来。过程非常艰难,几经辗转,才联系上了那个拿走我手机的同学。而父亲的那句话,成了我讨厌他、甚至略恨他的开始,别觉得奇怪,青春期的孩子很少反躬自问,这就是他们最真实的状态。
总而言之,那几年父亲忙于事业,我又处在沸腾的青春叛逆期。我们父女之间沟通极少,关系比较恶劣。我一度认为父亲并不爱我,只是在尽到对家庭的责任。真是讽刺啊!多年以后,我发现最爱我的男人还是他。
大学毕业后的某一天,我跟母亲聊天。我向母亲抱怨:“妈,有时候我觉得我爸并不爱我,他只知道工作,要么就是自己设计我未来的路,从来不问我心里在想什么。”“不是这样的,他其实很心疼你。你现在坐着的舒服的带靠背的椅子,不就是他看你听线上课辛苦给你买的吗?”
是啊,我的大脑好像被什么“叮”了一下,记忆的弦疯狂地跃动起来 ......
虽然已经进入九月,天气还是酷热难耐。东北育才初中的第一课就是军训,我们那届选在了位于海城的一个通讯部队,所有新初一的师生要在沈阳站集合。我的父亲扛着给我准备的一个巨大行李包在街上前行,豆大汗珠如雨下,衣衫早已被他自己的汗水浸湿。可他依然难掩喜悦之情,女儿的初中在东北育才,真称得上是光耀门楣了!
军训结束,正式开学。起初因为家太远,我选择了住校。可是因为那年的我自理能力确实太差,又不善于与室友相处,只好被老师劝回走读。这可给我们这个当时还不太富裕的家庭出了个大难题,父亲咬咬牙:“没事儿,我骑车送你。大不了早起。”于是无论刮风、下雨、飘雪,父亲都坚持骑车送我去上学。直到初二那年,我的同学约着我包了辆车,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的父亲能够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其实在情理之中。他的意志力太强了,说超乎常人也不为过,他的脚犯了毛病,巨痛袭来,他的表情痛苦无比。母亲见父亲如此,建议打个车。可父亲竟忍着那巨痛,将我安全地送到了学校。每每想起,我的内心都会泛起酸楚。
曾经,父亲总是建议我在大好年华里要追求更高的学历,“象牙塔”里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可叛逆如我,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反感。现在说自己不后悔是死鸭子嘴硬,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当时听了父亲的话,也许今天的我就会是一名大学讲师。我现在为人妻、为人母,再想去追求一个高学历的自己真的没那么容易了,人生中错过了的时间是找不回来的。
觉醒中年岁月
我们经常会说,这世界上跑得最快的是曹操,可为什么不是“时间”呢?
时间才是跑得最快的,我在讲台上也已经站过了十余载春秋,女承父业却远不及父亲优秀。我很幸运,我的父母都是人民教师。我的家庭不是大富大贵,却是书香门第。既然是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己又做了老师,自然要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失了风范。
父亲是我前行道路上的楷模,他就是我的启明星!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若能真的桃李芬芳遍华夏,我就是再生出银丝又何妨呢?父亲啊,不要为我的白发感到心痛,它们也是我成长的见证!
(特别感谢我的母亲数十年来对我们这个家庭的执着坚守与无私付出,她是我心中最伟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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