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文|一船大饼子

        寒露已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反射弧比一般人长。一件悲伤的事，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悲伤已经走远了。一件喜悦的事，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喜悦也去了大半。一个不合适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通常已经被她的冷漠拒走了。她觉得这样真好啊，许多麻烦事自己就走远了。直到有一天，她好像遇见一个合适的人，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看见对方模模糊糊的背影。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确实挺希望对方能够多停留一段时间。于是，她开始往回走，可是，连对方的轮廓似乎都看不清了。

        反倒是起初总也记不清楚的脸变得越来越清晰。她找出对方留下的联系方式。微信这个东西，她可真是一段时间没碰过了。网络编织出来的世界可真是不符合她的审美。对着一个冰冰凉凉的手机说我好爱你哟，这叫什么事嘛。但现在，她也要沦陷其中了。

        她想着那个喜欢她的男孩子，那个走远的男孩子，她想着想着，想出一个美妙的办法。每天先给他打招呼，心情好的时候再说点情话。

        第一天。她很早起床，天空还是漆黑漆黑的，她洗脸，刷牙，画一个淡妆，然后坐在书桌前，一本正经地捏着手机，说，池明，早上好。你去哪里了？你想吃什么好吃的吗？我给你买哟。

        要用喜欢的东西来诱惑对方，比如好吃的。她吃到好吃的食物，总是觉得世界都跟着美好起来。如果她心情不好了，谁给她买了好吃的，她会高兴得什么都忘掉。忘不掉怎么办呢？再吃一顿嘛。生活就是要吃吃吃，这样才美好呀。

        池明似乎和她想得不一样，有点太贪心了，好吃的根本无法诱惑他。她看太阳，看乌云，看细雨，看了一整天也没看见池明的回复。于是，她决定加大诱惑力。

        第二天。她起床的时间比昨天早了十分钟，为了避免睡过头，还特意提前订了两个闹钟。第一个闹钟刚响起，她便从床上翻起来，粉扑得比昨天更匀称，画一个颜色艳丽的口红，她看着镜子里的人，真漂亮，连眼角的痣都赏心悦目起来。

        她规规矩矩坐在书桌旁边，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她又理了理头发，然后，她清了清喉咙，盯着手机瞅了好一会儿，说，池明池明，我昨天梦见你了哟，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突然想去游乐园了。有一种飞椅可以带着人飞到半空，很好玩哟，我们一起去，好吗？

        如果好吃的不能说服对方，再来点好玩的，这会是无敌的组合。她今天心情很好，阳光很明媚，如果池明天黑前回来，他们还可以去游乐场玩好一会儿呢。可是，池明是有志气的大人，才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轻易被诱惑。看来，她需要出绝招了。

        第三天。她按照平时的时间起床，喝了一杯温水，然后坐在书桌前开始看书。心需要静下来，不可自乱阵脚。看书的时间比起平时短了一半，不管了，她啪地合上书，胡乱洗了脸，她大声地咳嗽，又从糖果盒里翻出一颗糖含在嘴里，对着镜子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她对着手机开始说话，池明呀，我吃了一颗你送我的糖果哟，薄荷味吃起来冷嗖嗖的，啧啧，你可真不了解女孩子喜欢什么。一颗糖怎么可能满足我，起码也得加点甜甜圈呀，冰淇淋呀，哎——反正就是各种好吃的。嗯——我想吃冰淇淋了，我们一起去买冰淇淋吧，要吃很多很多冰淇淋。

        她有点难过。不是说女孩子追男孩子很容易吗？这个男孩子有点过分。谁叫她曾经把池明送来的花扔在路边的垃圾桶呢。花呀，嗯，花，她眼睛一亮，心里又有了主意。

       第四天。她今天有些兴奋，起床后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意。她换了一身好看的衣服，淡雅的妆容，背着包乐呵呵地走在街上。清晨的风温柔地吹着，阳光像薄纱笼罩在脸上。

        阿华睡眼朦胧地望着咚咚咚砸门的女孩，反复告诉她今天配送的花还没有到。她不管，一脸要哭的表情赖在凳子上不走。阿华忍着心里的火，用昨天剩下的花在女孩一窍不通的指挥下做出一大束颜色艳得出奇的花。阿华一脸头疼地看着女孩抱着花乐呵呵地走远，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什么时候扎花技术下降了这么多。

        她抱着花一口气跑到池明家楼下，换着声调大声喊他的名字，池明——有住户推开窗大声骂她滚远点，现在还没到八点呢。她顶住心里升起的尴尬又喊了一会儿，然后讪笑着往回走，早知道该记住他家的门牌号。

        她将花带回家，一束一束认真地插在花瓶里，花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她拍一张照片发给池明。喜欢花的他，看见这么丑的花，说不定会马上回来。他还会敲着她的头，说，花跟着你真是白瞎了，暴殄天物呀。她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天空发了会儿呆。

        第五天。她头发凌乱的坐在床边撇了撇嘴，怎么还不说话呀。床头的花好像一夜之间枯萎大半，像一张张走向苍老的脸，失去时光而皮肤起褶。

        洗漱时，她望着镜子里一张陌生的脸，苍白而不见血色，眼圈周围乌黑一片，像一只雪地里的大熊猫，皮肤因长时间夜里酗酒抽烟而油腻粗糙。她接了一大盆水，脸埋在水里，冰凉在额头，眼睛，鼻息，嘴巴之间流动，遍及全身，一串串透明的水泡，咕噜的声音像来自灵魂的孤独。她抬起头大口呼吸，然后伸手蒙住眼睛。十月，寒冷将心都要冻住了。

        她仍然坐在书桌旁边，望了会儿阴沉沉的天空，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开始说话，池明，我很喜欢你，再不说话，我要生气了，哄不好哟。

        第六天。有些人就是让人气得牙痒痒还无可奈何。她瘫在床上望着洁白的屋顶，不想起床，想他带着早餐来敲门再扑向他的怀抱。

        人可真是奇怪。他喜欢她的时候，她不喜欢他。他走了，她发现自己离不开他了。她生气地揉自己的眼睛，掐自己的脸，要把他的样子从眼前赶走。可是，就算揉碎爱情，也揉不碎心里升起的牵挂，惦记与源源不断的爱呀。

        这个傻子，她恨恨地叹了一口气，抓起枕边的手机，池明，我想告诉你，你晚点回来也没关系，我会等你。我给你留了好吃的哟。

       第七天。她拨通电话，说，我想你了。电话很快接通了，她听见他的声音，像十月小寒天里温暖的火苗，你还知道打电话呀，你走到窗边望楼下看。心脏砰砰乱跳，像要挣脱身体，她推开窗，风冷飕飕的，站在树下的男孩子穿着亚麻色风衣，他扬起笑容灿烂的脸接住她的目光，风里有花，花瓣飘飘洒洒落在他的头发上，真好看呀。可是小寒天哪来的花啊。哎呀，她擦干脸上的眼泪，反正就是她爱的人最帅最温柔最爱她嘛。

        她跑下楼，走到他的面前，要给他大大的拥抱，问他为什么才来看她。她突然醒来，睁开眼睛看见口水淌了半张桌子。她望了望手上黏糊糊的口水，嫌弃地挥手，真的是不讲卫生的女孩子呀。想到这里，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和鼻涕把袖子打湿了。她越哭越大声，抱着手机一吐为快，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又老一天了。我想吃好吃的，我想听你说话，我想和你在一起。嗯，我很讨厌你。

       寒露。她推开窗，远处寒霜铺着的屋顶像落了一层细细的雪。电话响起来，他总是算好她起床的时间，然后和她说早安，有时候也会是我爱你。他说，早安，今天起床后很想你，想要给你大大的拥抱。她吃吃笑着，与他约好去吃热腾腾的糯米圆子。寒天就该吃一些温暖的食物，尤其是和喜欢的人一起。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等她，手里捧着粉色的满天星，是他喜欢的花，细细小小的花瓣，温柔的颜色。他会在每个节日送她喜欢的花。短暂的生活里，相爱的人遇见与深爱都如此不易。

       他看见她，穿着露脚踝的仔裤出现在人群里。他走向她，想在人来人往中给他的小女孩一个温暖的拥抱，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很爱你。

       灯是绿色的，不知道是从哪里冲过来的小车，紧急的刹车声，喧闹的人群，他觉得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像一个断线的木偶。很痛。

       光线是一点一点暗下去的，满天的星星像雨一样落下来，他的小女孩在人群中等他，想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想大声告诉她，我会一直爱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