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昨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杯酒释兵权的真相。这个最新的独家答案到底是什么?请诸位读者跟我一起来揭晓。我保证:这将是你对“杯酒释兵权”事件最全面的认识。
宋史疑案2—杯酒释兵权按照历史研究的套路,我们先把最早记载这件事的史料找出来。现存最早记载这件事的史料是丁渭(966-1037)的《丁晋公谈录》和王曾(978-1038)的《王文正公笔录》,但记载最详细的是司马光(1019-1086)的《涑水记闻》。
《涑水记闻》分三部分记载此事,以往学者只引前两部分,现在我们把原文完整地引出来:
第一部分:记载赵匡胤和赵普讨论地方藩镇问题:
太祖既得天下,诛李筠、李重进,召赵普问曰:“天下自唐季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十姓,兵革不息,苍生涂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建长久之计,其道何如?”普曰:“陛下之言及此,天地人神之福也。唐季以来,战斗不息,国家不安者,其故非他,节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矣。今所以治之,无他奇巧也,惟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语未毕,上曰:“卿勿复言,吾已喻矣。”
第二部分:主要内容是太祖解除禁军将领的经过:
顷之,上因晚朝,与石守信、王审琦等饮酒,酒酣,上屏左右谓曰:“我非尔曹之力不得至此,念尔之德无有穷已。然为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今终夕未尝敢安枕而卧也。”守信等皆曰:“何故?”上曰:“是不难知之,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守信等皆惶恐起,顿首曰:“陛下何为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谁敢复有异心?”上曰:“不然。汝曹虽无心,其如汝麾下之人欲富贵者何!一旦以黄袍加汝之身,汝虽欲不为,不可得也。”皆顿首涕泣曰:“臣等愚不及此,唯陛下哀怜,指示以可生之涂。”上曰:“人生如白驹之过隙,所谓好富贵者,不过欲多积金银,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汝曹何不释去兵权,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久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君臣之间,两无猜嫌,上下相安,不亦善乎!”皆再拜谢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称疾,请解军权。上许之,皆以散官就第,所以慰抚赐赉之甚厚,与结婚姻,更置易制者,使主亲军。其后,又置转运使、通判,使主诸道钱谷,收选天下精兵以备宿卫,而诸功臣亦以善终,子孙富贵,迄今不绝。
第三部分:司马光对以上两部分的评论:
向非赵韩王谋虑深长,太祖聪明果断,天下何以治平?至今班白之老不睹干戈,圣贤之见何其远哉!普为人阴刻,当其用事时,以睚眦中伤人甚多,然其子孙至今享福禄,国初大臣鲜能及者,得非安天下之谋,其功大乎!
接下来的问题是:后来的学者如何处理《丁晋公谈录》《王文正公笔录》以及《涑水记闻》三本书关于“杯酒释兵权”一事记载的差异。
最早整理这一问题的是南宋李焘,他在《续资治通鉴长编》中说:
此事最大,而正史、实录皆略之,甚可惜也,今追书。按司马光记闻,云守信等皆以散官就第,误矣。王曾笔录皆得其实,今从之。文辞則多取记闻,稍增益以丁渭谈录。太祖与趙普之意,但不欲守信等典禁军耳,岂不令守信等各居方镇邪?太祖云为天子不若为节度使乐,是欲守信等出为节度使也。及开宝三年冬十月,乃罢王彥超等节度使,盖记闻误并二事为一耳。
这段话什么意思呢?他首先表示遗憾,北宋官修的《三朝国史》和《太祖实录》都没有记载“杯酒释兵权”这件事。然后,他认定“杯酒释兵权”是指解除禁军将领一事,因此,批评司马光把罢节度使和罢禁军将领两件事混成一件事,并自出司马光记载的错误。最后,鉴于《丁晋公谈录》《王文正公笔录》和《涑水记闻》都没有记载明确的时间,他把“杯酒释兵权”这件事的发生定在建隆二年(961年)七月。
那么,建隆二年是否真的发生过这件事?针对李焘的处理,学者徐规提出了8条质疑:
1建隆二年七月,赵匡胤的亲妈杜太后病逝,6月到7月之间处于国丧期间,不准饮酒作乐。
2石守信是在建隆三年9月被解除职务的。
3王审琦虽然在建隆二年被罢职,但在开宝二年(969)又统禁军。
4韩重赟到乾德五年(967年)才被罢职。后在开宝二年(969)统军征北汉。
5刘廷让在建隆二年七月被任命禁军将领,到开宝六年九月才被罢。
6李继勋在开宝元、二年仍统兵。
7韩令坤早在建隆二年闰三月就被罢了。
8慕容延钊也是建隆二年闰三月被罢。
在徐规的8条质疑中,第1条他在后来的文章否定了,按照宋初使用的丧礼规定,服丧时间应为28个月,皇帝以日代月,就是28日,这样,7月初,赵匡胤是可以喝酒的。剩下的7条主要是围绕禁军高级将领的人员发出的,同时他把“释兵权”理解为不继续统领禁军。并根据这两点,认定“杯酒释兵权”一事“出处不明,疑点甚多,在未取得确证之前,似不宜引用,否则易使宋初收兵权的措施简单化戏剧化,背离历史事实。”
那么,究竟哪些人可以算出禁军高级将领呢?我们看一下宋初高级将领的变化表:
宋初高级将领的变化表针对徐规把“禁军高级将领”和“罢兵权”这两个范畴泛化的倾向,学者柳立言重申了聂崇岐给“杯酒释兵权”下的更为窄化的定义:太祖并未罢除所有禁军宿将的兵权,只是罢去当时禁军最高将领的职权。如上表,石守信等六人加上皇帝赵光义正是当时禁军全部的高级将领。
这些将领都是在“陈桥兵变”前后建功的从龙之臣,且现在高居要职。所以,夺走他们的高职,禁军的高级职位不在安排人补入,原来的殿前司和侍卫司就逐渐演变为殿前司、侍卫马军、侍卫步军的“三衙”体制,分化了统帅的职权。同时,提拔资历浅的将领担任这些职位。这就就从制度和人事两方面接触了禁军兵权的威胁。
尽管柳立言解释了“兵权”,但赵匡胤请这些人喝酒这件事到底发没发生过?他仍然找不出“杯酒”的确证。于是他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赵匡胤有没有兑现他对诸将的承诺-利禄与婚姻。
如果我们把赵匡胤以利禄、婚姻与当时的大将交出兵权的事实结合起来,可以相信,宋初必然有一次透过利益交换的和平手段,取代其他朝代以“杀功臣”的方式。来收大将的兵权。这种和平转移兵权的方式,我们称之为“杯酒释兵权”,不仅具有诗意,更具有历史意义。
讲到这里,“杯酒释兵权”这件事好像弄明白了。别着急,问题还没完。
从李焘到柳立言,他们都不自觉地犯了一个前提的错误:把“杯酒释兵权”这件具体的事情等同于宋初收兵权。李焘说“此事最大,而正史、实录皆略之,甚可惜”,他指的是“赵匡胤请禁军将领喝酒”这件事没有记载,而宋初收兵权的各种措施,却分别记载在国史和实录中。建隆二年罢职出为节度使的事情,国史也记载了。
李焘以及后来学者所犯的错误,是把收藩镇兵权完全排除在“杯酒释兵权”这件事情之外。 但我们在建隆二年找不到的喝酒事情,却在开宝二年出现了,《续资治通鉴长编》和《宋史》都记载了这件事情,如下图:
欢宴罢节度既然这样,我们便要重新考虑司马光在《涑水记闻》中的记载以及他所理解的“杯酒释兵权”。
在司马光的理解中,“杯酒释兵权”不仅包括罢免禁军高级将领的职位,同时也包括取消地方节度使的军政财权收归中央。换句话说,“杯酒释兵权”是对宋初中央集权过程的概括。
那么,这么戏剧化的概括,为什么会在丁渭、王曾以及司马光的笔记里出现?这与真宗仁宗以后出现的“祖宗之法”密切相关。
在赵宋王朝转向守成之后,纂修祖宗的“宝训”和“圣政”即成为集中和凸出的现象。这些“宝训”和“圣政”的内容是宋朝自太祖历代君主的“嘉言美政”,以供现任君主学习。
这些书的编撰虽然取材于宋朝的实录、国史,但其具有极强的政治目的。其中石介编纂的《三朝圣政录》就是私修《圣政》的代表作。三朝是指“太祖太祖真宗”,我们看一下韩琦给这本书写的序言:
《三朝圣政录》序这类书主要是用故事来彰显本朝制度。既然是讲故事,难免就有夸大和戏剧化的倾向,也唯有这样利于接受和传播。而我们伟大的史学家司马光,在这本《涑水记闻》中记载的事情,大多取材于《三朝圣政录》。司马光记载这件事情本身没有确定时间,只是后来学者默认司马光史学家的身份,从而误读了这段史料,由是引出了这千年的纷争。这才是“杯酒释兵权”的真相。
附录:本文参考论文及进一步阅读书籍:
01丁则良:杯酒释兵权考
02聂崇岐:论宋太祖收兵权
03徐 规:杯酒释兵权说献疑
04徐 规:再论杯酒释兵权
05柳立言:杯酒释兵权新说献疑
06邓小南:祖宗之法
07孔 学:宋代宝训纂修考
08许振兴:《古今源流至论》中的宋代宝训佚文
09何冠环:北宋武将研究
10张家驹:赵匡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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