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财死了。
怎么死的？
好像是说被人杀死了，丢在了黄埔江里。
也有人说，是他自己跳江自尽了。
亦有人说，死的那个并不是李有财。可不是李有财，那又会是谁呢？
李老汉儿疯了。
怎么疯的？
好像是说，取完骨灰回来不久后就疯了。
也有人说，他好久以前就疯了。
亦有人说，疯的那个并不是李老汉儿。可不是李老汉儿，那又会是谁呢？
（一）
清晨，上海某警所接到报案。报案人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妇人，神情紧张地说，她看见了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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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警察、法医陆续赶往事发地点，周围百米拉起了警戒线。
远远地，都能闻到那刺鼻的恶臭味道，令人作呕……
经过现场勘察，显然这不是抛尸地点，更不是第一现场。
经过初步检查尸体发现，死者为男性，年龄大约在20～30岁之间，身上没有致命伤。
那名法医刚向警员报告完初步情况，就手捂着嘴跑到一边哇哇大吐起来，可能是刚当法医没几年，还没有适应。
那名警员见此，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嘴也作呕吐状，一丝泪水也挂在眼角……幸亏素质过硬，才得以忍住。
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东西可证明死者之身份，却从死者衣物里找出一张身份证，上面写着：
李有财，男，1977年3月24日出生，住址是贵州省xx县xx乡李家村
……
后来经过尸检得知，死者无任何伤口和明显瘀伤痕迹，但是在体内检测出含有少量可卡因和大量甲基苯丙胺，即俗称冰毒。
由于此时已是寒冬，尸体腐烂速度缓慢，因此推断至少死于半个月以前。
经过警察几天走访，竟未得一丝线索。诺大一个黄埔江 ，又该如何查起呢？
无法查，也就不用查了。
因为不是本地人，相对来说，案件重视度并不高。而且在当时的年代，死个外地人是很平常的事。
况且死者死了这么久，却没有相关的任何报警电话，因此就只能以死者临死前，毒瘾发作，却又身无分文，其不堪忍受痛苦，遂跳入黄埔江以求解脱的推断，草草结了案……
（二）
2002年12月24日，贵州某小山村。
天还未亮，村里的李老汉儿一大早便起了床，拖着他那瘸了一条腿的身子，走向门口，坐在门沿上，望着黑蒙蒙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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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汉儿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种了几十年庄稼。
他洗过脸后，用柴锅烧了满满一锅水。等烧开了，屠夫就来了。今天可是杀过年猪的日子，李老汉儿想着想着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当两位民警来到李家村的时候，李老汉儿家正在吃泡汤肉（贵州的风俗，吃杀猪饭）。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只有屠夫和李老汉儿两个人。当李老汉儿看到两位民警时，为之一怔，以为是他家犯了啥事儿。
其中一位民警问，老汉儿，请问李有财家往哪儿走？
李老汉儿狐疑地看着两位民警，并抬起手来指着下面山坡上残破的一处地基屋说道，在那儿。随后问道，是不是他在外面犯了啥事儿？
那民警说，老汉儿你认识他？
李老汉说，我是他叔，他祖爷爷和我爷爷可是亲弟兄。
那民警问，那他家还有什么人吗？
没了，他这一支，从他爷爷起，到他这里已是三代单传了，如今就他一个。
那您就方便方便，准备下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老汉儿腿一软便问，警察同志，这，这到底发生了么事儿？
另一位民警说，今早我们接到上海某警所电话，说他们在黄埔江发现了一名浮尸，从衣物里的身份证证实死者是这个村李家组的李有财。便请我们通知他的家人前往上海辨认尸体，以便在尸体火化后能够落叶归根……
听到这儿，李老汉儿腿一软。便说，那娃子怎忒不幸，遇此大难。竟也流出泪了，老泪纵横……
落叶归根，好啊，是得归根，可怜的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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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李家祖上是清朝的大官。到文革之前，李有财（尚未出生）家仍然还有不少祖业，后来他爷爷在文革中被批斗致死。
文革之后，传到他爸李富豪这里祖业已所剩无几。虽说家财不多，但也勉强可以过日子，奈何李富豪实在是滥喝滥赌，没过几年都给败光了。
那时候李有财还很小，他的老爸李富豪又爱喝酒，不但爱喝酒，还在喝完酒后发酒疯乱打人，他母亲时常被打得死去活来的。
之后不久，他母亲因受不住穷困和打骂便想着带着他跑掉。奈何他那时太小，跑的那天，他哇哇大哭，被李富豪发现后，又是一顿乱打。
他母亲绝望了，决定自己逃。可是他爸也倒是没再追，听说后来嫁到外省去了，从此就再无音讯……
而之后，李富豪喝酒越厉害，发酒疯也越厉害。且越看李有财，越不顺眼，不高兴的时候便拿李有财出气。
而东一边，西一边，欠了一屁股债。
暴脾气也挺厉害，经常照着弱势的村民就欺负，成为一害。
他时常去小卖部赊酒喝，他的本家兄弟李富强因小时候不小心给摔瘸了腿，因此经营着小卖部，三十多岁了还没娶媳妇儿。
李富强问，你啥时候还酒钱啊，大家都得生活不是？
可李富豪每次都说，快了，我村西那边有块地或者村东某块田，等卖了就给你拿过来……
但随着一天天过去，田或地似乎好像是卖了，可是钱却始终没送来去？如果没卖，那为啥，田土被别人种了庄稼？
忿忿不平的李富强于是叫上他弟弟李富贵去找李富豪问问清楚。
（四）
那天下午，天气昏昏沉沉的，似大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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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富豪穿着鞋，躺在客厅里的旧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半瓶酒，木桌上摆着一大堆花生壳，醉眼朦胧地说，儿子，去…去把我那，那箱子里的，呃，那个…那个啥，哦，对，把柜…柜子上的，上的……那包烟拿拿，拿来……
不满六岁的李有财哇的一声，就哭了，说，爸爸，我饿了，你不要喝了，不要喝……
去去，去你ma的，小杂……杂种，野孩，孩子，不不，不想活了，哭，哭……哭死球……
李富豪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想去抓住李有财，并打他一顿。李有财见此状，赶快往门口跑去，却恰好撞在李富强怀里。
怎么了，富豪？你又拿孩子出气，这么小，你也忍心？富强说着便把李有财拉到身后。
我打，打我儿子，你TT，TM谁谁…啊，多管…管管闲事，别护护着他，黄，金金…金棍下出，出出好人。富豪指着富强骂咧道。
富贵，你去帮我打盆水来。富强说道。
富贵哀求着说，哥，算了吧！
叫你去就去！
你去玩儿吧！等会儿叔叔回去拿鸡腿来你吃，富强对李有财说道，并拍了拍李有财的头……
一会儿，富贵便打来了一盆冷水。富强随即接了过去，朝着富豪就倒了过去……
这一盆水都倒在了富豪身上，脸上，经此一激，便清醒了许多。
富豪此刻也反应过来，朝着富强就一锤子挥了过去，并大声喊道，老子把那烂货都给你了，你特么还想咋地，不就欠你一点钱吗，要是那晚上在苞谷地里把你揪出来，你现在还有好日子过？你特么现在都还是老处男，狗日的……
富强本就瘸腿，并挨了一拳，顺势倒在地上，耳朵嗡嗡嗡地响，锉牙好像都掉了两颗，嘴里的血一直往外流。
富贵见哥被打倒在地上，不由怒火冲天，向来两兄弟感情很好，于是操起旁边的镰刀就向富豪的脖子砍去，由于躲闪不及，正砍到颈动脉，霎时，鲜血喷涌，因为位置的原因，富贵身上没血，倒是富强被涌出的鲜血喷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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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富豪双手抹着脖子，睁着圆鼓鼓的眼睛，张着大大的嘴倒了下去，头又刚好撞到了桌角，于是比墨水还黑的液体也流到了地上。
此刻，兄弟俩看呆了。
富贵语无伦次地说，哥，哥，我杀杀人了，我也要死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杀人（同时把镰刀扔在了地上），我家里一大堆人，一大堆人还得养活呢！哥，哥……
富强扫了一眼地上的富豪，他正抽搐着，眼睛挣得老大，怕是没救了，不多一会儿便一动不动了。
老二，你报警吧！你家里一大堆人等你养活呢！而我，没有啥牵挂，唯一的牵挂就是你，爸妈临死的时候，我发过誓，就算是死也要保护你，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富强平静的对富贵说，同时把镰刀捡起，握在手里。
此时富贵像惊弓后的鸟儿，两腿不停颤动，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老二，快去啊！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一会儿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一声惊雷，吓得富贵一激灵，于是赶忙起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不多久，警察来了，经过对现场的勘察和录下的口供，一致认为是老二杀的人。
而事件发生时，李有财并未走远，因此也被当作证人指证。不到六岁的他指着富强，然后又指着富贵……
他依稀记得，那天他趴在不远处，目视着这一切。
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好大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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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1984年。
富贵死了，被枪毙了。
故意杀人罪，八几年，就得判死刑。
死的那一天，他脑海中放佛出现了好几幅画面。
第一幅画面是在小学的时候，他被一个胖子给欺负了，于是哭着去找哥哥，哥哥怒了，带着弟弟就去找那胖子算账。他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把那胖子推倒，然后滚下山坡断了一只手。之后人家找上门来，非要讨回公道，一命都得抵一命，所以自然也得一手换一只手，后来赔了好多钱，他爸妈才讨价还价，终于谈拢了，断脚！因为他妈说，手要比脚重要。之后哥哥就主动站了出去，啊！啊！……脚没断，只是瘸了。
他哭了。
砰！
第二幅画面是在那天晚上，月亮很明，天上的星星也很亮。他和一个女人在苞谷地里，他双手紧紧地抱住她，不断扭动着身体。她说，那男人根本就不行，每次都是几分钟，还是你厉害，啊，嗯……他听到后抱得更紧了。手，果然比脚重要。他加大了力度，似乎在向她炫耀说，我够不够男人……
他笑了。
砰！
第三幅画面是在小卖部，那货又来赊酒来了，得好好问问他欠的账，啥时候能还……有财，过来，叔叔给你鸡腿吃，乖啊，他摸了摸有财的头，并说，过去玩儿吧！等会儿又给你鸡腿吃……他看着有财，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他好像他那酒鬼的爹，可看久了又觉着不像。怎么好像哥呢？不对，应该是像我。
他还没想明白……
砰！
第四幅画面是在富豪死后，哥哥惊讶地说，老二，你杀人了，老二，老二你杀人啦，我家里一大堆人等着养活，老二！他平静地说，哥，你去报警吧！小时候，你救了我，现在我救你！不对，那时候到底是谁救了谁？
他惊讶！
砰！
（六）
李有财慢慢地长大了，每逢过年或是清明，李老汉儿就经常带着李有财去后山坟地，有座墓碑上写着李富豪之墓，另一座墓碑上写着李富贵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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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两墓后面堆着一些土堆，估计已年久了吧！
在李有财16岁那年，李有财辍学了，他决定去广东打工，几年后他又去了上海。
去年回家过年，他买了好多东西回来，一进村儿里，就不断有人向他招手说：
有财回来啦？
有财今年发了啥大财？
有财，有空一起打牌哇！
有财，有财了啊？
……
他高兴地提着厚沉的东西，向李老汉儿家走去。
叔，我回来了。
谁啊，说啥，哦，有财回来了啊！
好好，我等会儿去跟屠夫说下，明天杀猪。
……
（七）
2002年12月2日傍晚。
今年，李有财不准备回家过年了，临近过年生意好做，因此就没有回家过年的打算。
他拨通了村上的电话，叔！是，我是，嗯，我今年不回家过年了。我说我今年不回家过年了，对，是 ，我们公司挺忙的，是，是，不放，不放假，好，好，新年快乐！我说新年快乐！
挂了电话，他便返回了出租屋，带了两包雪花（道上专用语，冰毒），便出了门。
兜兜转转了好久，才终于转到黄埔江大桥下。
喂！我在这里，你可算来了，可难受死我了！一个和李有财相等身高，相等身材的人看见李有财后，边说着，边向他招手走来。
看把你急的。
李有财又说道，这个带够没？
他举起右手，大拇指擦着食指。意思是钱带够了吗？
那人央求着说，有财哥，那是自然，快，现在快给我吧，我实在是受不了。
你以前欠我的也没还，你是不是准备一直不还啊？
哪儿能呢，缓段时日，我一定给！有财哥，我求你了，快给我吧！
好，那我就容你一个月时间，你要是还不还，那可别怪我不客气！李有财将一包雪花扔给他。
那人随即像饿狼似的，动作熟练的把生命剂注入体内，随着血液循环流遍全身，他似乎是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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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吧？这可是一种新的，叫雪花。也是你命贱到头了，竟让你尝到这么好的东西……
李有财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人起了很大反应，竟然一下子躺在地上抽搐起来，大量白色泡沫从口涌出……
李有财吓了一跳，心想，这新型的咋这么猛，这一包也没多少啊，这贱货咋就抗不住呢？等我回去再掺点石灰，那得多赚一番……
不一会儿，那人便停止了抽搐，李有财用手指靠近那人鼻孔，竟然没了呼吸。
……
四天后，在上海某出租屋内，一男子因拒捕，试图逃脱被警方击毙，年龄越莫25岁左右，无任何证件可证实其身份，警方在其出租屋内，总共搜出了六十多克冰毒，但在其体内未发现有甲基苯丙胺等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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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2002年12月16日，上海黄埔江某段。
清晨，天微微亮。某拾荒老妇人像往常一样，循着江边捡着从上游漂流下来的的瓶瓶罐罐，然后发现了他。
起初，拾荒老妇人并未在意。因为在江边她经常遇到一些人体塑料模型，或者是一些洋娃娃……
但是，越看越不对劲。一个浪潮打过来，那东西翻了一个身，随即恶臭扑鼻。
只见那脸被泡得无比苍白，并且已经腐烂，难以辨认。忽然那只苍白枯槁的手一下子从水下浮了上来，直指老妇人。
我的妈呀！
老妇人一下子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随即爬起来，起身就跑，跌跌撞撞地，却是跑远了。
只见刚捡的瓶子又滚到江里，随着浪潮，慢慢向下游漂去。
而浪潮似乎急了些，那只手左右摇晃、上下摆动，隐隐地，似乎能看见苍白的、腐烂的脸上涌出一丝笑容。
好像在说，谢谢你！
再见，我要回家了……
（九）
本地习俗，未成婚的人死后，不能操办葬礼。
因此，当李有财的骨灰盒子带回来后，李老汉儿，便含着泪将它埋在了李富贵之墓旁边，堆起了一个小土堆，分外显眼……
可是，之后李老汉儿便频频做噩梦。
他梦见来了两个警察将他带上手铐，给带走了。
他之后又梦见，小时候他把一个胖子推下了山坡……
李老汉儿猛地惊醒，他突然看到一幅幅画面：
在苞谷地里，他抱着一个女人；在小卖部里，他看到了李有财，他长得好像自己；在那天下午，他亲手用镰刀杀死了李富豪；他亲眼见弟弟神志不清的被执行枪决；他在一天晚上，在蘑菇汤里下了药……
他之后看见了小土堆，好多小土堆，像刚堆的一样……
（尾声）
李有财死了。
可李老汉儿真疯了！
他不敢相信，他拼命摇头，他变成了李富强，大声叫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老二，我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呢！
然后他又突然叫道，哥，哥，我我杀人了，我也要…要死了……我没杀人，哥，我没杀，哥，哥我家里一大堆人就靠我那！
他转过头，狡黠一笑，想跟我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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