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后的桃毛李果佐粽子盐蛋别有风味。省道两边三里一摊五里一点,果子摆在倒扣的竹篓上,肉红肉黄透出皮外,杏的眼桃的腮。垫的是桃叶李叶,围的是粽叶艾草香蒲。人的笑声在小石桥那头的青砖碧瓦里,凤尾竹弯腰遮着,买家只能扯着嗓子喊:“百花桃咋卖呢?”
“三块!”卖家咚咚咚跑出来,古铜色的皮肤,比风还野的头发,每一个细胞都在笑。
“就这些了?”
“树上还有呢。”
“那就摘二十斤吧。”
“一起去呀。”
“那走吧。”
可是有人打开车门躺平了:“你们去吧,我睡会儿。”
理解,树上的八角叮或火辣子是某些人毕生的阴影。我也怕,但为了好吃好玩,可以忽略不计。意外的是,毛三匠没有跟过来。
嘴上说二十斤,视觉和味觉被俘虏之后,那个欲壑难填,斤和筐的区别就不重要了。卖家笑得合不拢嘴,吭哧带喘下果、搬运、过秤、装袋、收钱。忙完一看,整整齐齐码在路边的桃儿没了:“这些桃儿哪去了?怎么李子又一个没丢?”
车里的只顾睡觉玩手机,没人理睬。大家都很诧异,四处张望。还是卖家豁达:“不过几斤样品,给人尝尝就没了。没事!”
我心虚地看毛三匠。它坐在后座一动不动,狗头搭在窗上,风吹得耳朵上特长的两撮狗毛飘飘逸逸。它没看我,眼神虚空,似乎又盛满狗生波澜。
这之前,我家没吃过今年的百花桃,只买了几次龙泉驿的水蜜桃。这两种桃子形体、颜色、味道都大相径庭,姓毛的能举一反二?可不能随便冤枉傻狗!不,德高望重、洁身自好的狗。
但它有前科。这之前的之前,枇杷黄金湛色得诱人时节,我们在老家的枇杷树下胡摘乱吃。吃饱了豕突狼奔,玩累了坐树下看星星看月亮。毛三匠兴奋又满足,始终不进家门休息。想来黑天瞎地,它能搞啥妖风鬼事?我呵欠连天自己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大门被敲得山响。邻居大姐的声音:“叩子,毛三匠不睡觉去我家枇杷园。要是撞上野猪山狗啥的,就那身板,铁定挨欺负,我给送回来了。”
什么?毛大爷又作妖了?我“呼”地爬起来,扛着火辣辣一张老脸开门:“啊?太感谢您了。进来坐,姐。”
“客气。我们快睡着了,听到窗下呼欻呼欻的声音,挺吓人,以为有强盗。你姐夫操了根扁担摸过去看,竟然是毛三匠。它够着树枝吃枇杷呢,哈哈哈……”
“这背时砍脑壳的狗!还偷吃!”我抓过狗来要揍。“园子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吧?太对不起了!”
人拦住说:“它那身板,哪有那么大能耐?它啥也没干成,就吃了几颗枇杷,踩坏了树下几株菜苗。”
“没见过世面的狗,丢死人了!”
“别呀。赶紧睡吧!把它关好别弄丢了。”
等我送走邻居想找狗说道说道时,它已经鼾声如雷。第二天早上,邻居送来一篮枇杷;为表歉意加谢意,我又去买了二三十斤枇杷,虽然我本打算买更向阳的山坡上更甜更大的枇杷。这一切,毛三匠居功至伟。
时隔一月,盗窃案又在鼻尖子下发生了。难道我家风不好?注定养个贼狗子,我是铁杆贼婆子。先旁敲侧击问后车打游戏的人:“毛三匠怎么没下车玩?”
对方头也不抬:“你自己的狗,来问我?”
没下车?那就好。本来嘛,它的车门关着,咋下车?我这怂人胆立马气壮山河,跟去闹嚷嚷分完百花桃,心满意足上车开拔。睡觉的起来开车,嘴里喃喃:“好狗!真是好狗!一趟趟在我身上走来走去地按摩,舒服!”
“你说啥?”
“狗啊!力道正好!”
道旁的竹海往身后飞奔,毛三匠靠过来,衔个东西示意我接着:是桃子,百花桃。后座旁边的罅隙里堆满了。我的脑袋嗡嗡响:“掉头!桃子是狗偷的。”
“原来在运桃子呀,我以为它给按摩呢。哈哈哈……”
“你以为你大爷呢!这鼠摸狗盗,鼠摸狗盗,说得一点也不刻薄。”
急火火赶回来讨赔帐的功夫,样品又差不多摆好了。我拿出二十块钱结结巴巴解释,没人听;人们哄堂大笑。有人打开毛三匠的门:“毛大爷,那还有。搬得完都是您的!”
毛三匠“嗖”地跳下车,光明正大偷,一口一个桃,一趟又一趟跑。那贼胆包天,让所有人交口称赞。
我讪讪地笑,把钞票放李子堆上,坐进车里,耳朵里是铺天盖地的狗德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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