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题记

残月钩在阴暗沉重的厚云层上，雷雨掺杂着刀剑杀伐，城阙在四方马蹄声中嘶鸣，火光凄厉，映着城头缥缈欲熄的灯火，血色的风带着猩意将旗扯破。

他骑着棕红色的烈马，脸庞上挂着道道血痕。

铁戟刺入了马身，马仰天长嘶，双蹄跪倒在血海中，他从马背上翻落，跌在一片片血迹上。

四面八方砍来的刀剑迎着马蹄扬起的沙石，刺破了他包裹着被血浸红衣服的裂甲，热淌的鲜血滚落在掩着白骨的沙土中。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双手颤抖挣扎着撑地，低沉的声音在喉中嘶哑。

嘴里呢喃着名字，但微弱的声音却被掩埋在耳畔呼啸的寒风中……

一．
“痴痴念宇宙洪荒，盼几个寒来暑往，我愿年岁将过往秋收冬藏。”

那年彼此还年少，千年古刹尚气势恢宏、雄踞一方，往来香火不断。

阁楼间传出少年慵懒的念书声：“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zàng）。”

他斜倚在美人榻上，举着书迷迷糊糊地念着，却被人用温和的声音打断。

那人显得略长他几年，白衣墨带被窗边吹来的风扬起，嘴角挂着笑说：“呆子，是cáng，收藏起来的意思。”

他似懂非懂，满不在意的把书扔了过去，扬起头看向远方，“我的志向不在读书，我喜欢打仗！”

白衣少年拿着刚刚接住的书，往他头上敲去：“你连尽诛宵小天策义的道理都不懂，哪里就能上战场了？”

他躲着少年的书，叫道：“哎呦疼，我是不知道，可这不是有你问水教我吗。”

少年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他身侧的圈椅坐下，挑了挑眉，道：“呆子，我可不教你。”

他瞧着少年认真的模样，赶紧的坐直了瞪着他，“问水啊，你若是不教我，我便赖在你藏剑山庄的这灵隐寺了！”

少年笑意更深，举起书来朝他丢去，他嘟囔着接过书，装模作样晃着脑袋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zàng）。”

那刻意读重的音，在白衣少年听来带着些稚气埋怨，手里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笑道：“呆子，是cáng。”

他嗯嗯啊啊的应答着，也不做更改，只顾往后再念着千字文：“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你当真要去参军？！”男人语气从未如此严肃，听到他的话后更是声调骤然高起。

“嗯！”他兴冲冲的眼神让男人心一紧，欣喜他的志气，却又担忧沙场刀剑无眼，不禁惆怅，目光紧紧的追寻着他的身影。

“你可知，出了这藏剑山庄，我便再护不得你了。”

“那时，便换我来护着你罢！”

他知道男人的担忧，于是站起身来，用手按住男人的肩，笑得开怀。

男人看着他朝门外走去的背影，思绪还是想到了几日前，他在九溪十八涧的话。

是白衣墨带，然都已加弱冠。

九溪十八涧，水因山而曲，万壑争流下九溪。

挥着剑，耳边间杂着萧萧的风和刀剑碰撞声。他面庞上有着掩不住的英气，抬手起步间目光冷峻，剑势哄哄逼人，占尽上风，不稍几刻就将剑停在了白衣男子的腰前。

风声骤停，他收回剑向男子抱拳，嬉笑说：“承让承让。”

男子略有吃惊，不禁点点头，“呆子，有长进啊，如今竟也能擒住我了。”

他沿着那水溪边走去，昂首阔步，眉宇间掩不住的喜悦，“我可是日日不敢怠慢练习，这新剑还是剑庐工匠淬炼的呢。待我与你这藏剑山庄里的高手一一比试，便去云游天下江湖！”

男人与他并排而行，步履稳重，目光不禁停留在他身上：“哦？如今就想着去打仗了？”

他仰望着蜿蜒的山岭：“当然，我一定要参军报效祖国，将那些宵小之徒杀尽！”

二．
“新人旧酒，何忍红烛光冷透，可盼我归来，魂兮徘徊贺携手。”

今日，是男人娶妻的日子，只知道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江南女子，眉目间大概尽是温柔水乡的痕迹。

男人没有见过这个将入门的夫人，可婚娶嫁事由不得他。

朱红色的大灯笼高高的掉在房檐上，男人每走几步身侧就会出现大大的福字，藏剑山庄一片少有的喜气，可心却总是牵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沙场，数年来总是盼着他的信和捷报，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安好。

“二少，二少，不好了，京城传来消息，说，说天策左翼军，全军……”

男人在屋内正喝着茶，桌上摊开的还是那本《千字文》，想起那时总唤他问水的呆子。

管家忽然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蓦然间，男人努力克制自己，双手紧紧握着茶杯，希望管家说出的是捷报，“天策左翼军怎么了，说！”

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有些害怕，颤颤巍巍的吐出几个字：“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男人觉得自己好像被五雷轰顶，握着茶杯的手颤抖着，惊愕、害怕、担忧、不可置信的情绪冲入脑中。

茶杯与地面碰撞的清脆声响，被半开的门外熙熙攘攘的喧闹声压下。

男人推开管家，冲了出去。

这大婚的喜庆被夕阳照的刺眼，男人觉得面前是那样的猩红，他好像已然看到了沙场上只为诛宵小的天策军，和挥血伐敌的他……

反贼和天策军大战，逃难的百姓沿着小路出城，往四处各地谋一地生存。

夜晚的山洞，阴冷的风在耳畔呼啸。

小女童衣服上打满了补丁，鞋履磨出了洞，她扶着花甲之年的爷爷，这战乱之地是爷孙两的故乡，原本在小镇里平和生活着，以为战火总也不会延至，却不曾想还有躲祸乱的一天。

小女童走得很累，扶着爷爷想要到山洞里休息一晚，摸索着歇息却发现不远处遍布尸体的斜冢上，有一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小女童倒也胆大，跑去一看，竟是一个满身是血却还活着的男人。

小女童小声叫喊着：“爷爷，爷爷，这里有个活人。”

爷爷拄着木拐杖快步走来，小女童呢喃着：“血，好多血，爷爷，这人头上流了好多血……”

爷爷心善，和小女童一起把男人拖入了山洞，采了些草药止血，又喂了水给他，这勉强才保住了男人一条命。

小女童和爷爷扶着这个重伤的男人走了好多天的山路，到了一个不远处的小镇，好心人家收留了他们，得知是天策军中侥幸存活的兵将，倒是很欣喜，找来了大夫治病。

伤养了大半年，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却因为头上的伤而变得痴傻，只是看见穿着白衣的男人总是会喊“问水，问水”，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念叨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三．
“前尘渐忘，忘山忘水忘故乡，鬓已霜，却不能忘。”

战乱后的几年，小村庄在战场遗址旁，兢兢业业的生存了下来。

男人终于来到了这片土地，还是一袭白衣，手执着折扇。

前路漫漫，岔路口难以辨别何处为宜。

他拦下一个少女问路：“小友，请问安东会战的地址可是在前面？”

少女手款着竹篮，草药的气息漫了一身。

“是呢，出了城门再走三十里就是了。”

“谢谢。”

男人的目光幽深，向少女道谢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去那片曾经的战场。

“呵，呆子，我终于来看你了。”

少女看着男人离开，朝着村子里走去，看到他后大声喊着：“傻大个，傻大个，我刚遇到个人，好像是你们京城来的诶。”

他只是望着曾经的战场，碎碎呢喃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少女见他还是这般模样，就拖着他往房屋里走去，说：“傻大个，走啦，回去吃饭。”他呆呆的点点头，随着少女的步子离去。

“谁念这天地玄黄，算不到动若参商。”

图源自微博，侵权删。文章题记及小标题来源于歌曲《参商》，作词息十二，作曲罗俊霖，不才演唱。剧情根据剑三网（剑侠情缘网络版叁）中李傲血（天策）和叶问水（藏剑）的故事改编。参商原指古时天上的参星和商星，古义指不能相见，距离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