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八怪,滚吧,不许呆在这里。”
“你长的这么丑就不要出来吓人了,赶紧滚吧。”
“喂,你是听不到我们说话么,再不滚就要打你了。”
…… ……
我托着残破的躯体瑟缩在湿冷的墙角,一颗颗尖利的石子砸在我的头上,身上,甚至是我一直捂着的脸上。我冷眼看着眼前那七八个小孩子用他们自以为恶毒刻薄的话咒骂着,甚至叫嚣着要用黑狗血来泼到我身上,要让我这丑陋的妖怪现出原形。
不远处几个妇女闻声而来一把拉过那几个孩子,看我一眼匆匆离去,靠在小孩儿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我想笑他们的无知与可怜,却想到我比他们更可怜。托着这残破的躯体,顶着这干枯丑陋的和只留下半边头发的脑袋,那群人虽然不认识我,不知道我的身份,可眼中的厌恶与防备都做不了假。
我终究还是笑了,七万年了,这整整七万年万古洪荒,我早已习惯了人们的围追殴打,习惯了他们的肆意谩骂,早就不在乎了。我的记忆只剩下了当初的那场兵荒马乱的战役,那个直到死亡都手执虎魄顶天立地的那个男人。
几滴冰凉的液体滴在手上,我低头,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我叫魃,女魃的魃,更是人们所唾弃的那个旱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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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父亲身边的大将应龙告诉我,父亲回来的时候脸色很是不好,我来不及细问,就匆匆赶去了大殿。父亲正跪坐在冰凉的榻上抱着酒坛不要命似的灌酒,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惆怅与颓废。
“父亲。”我轻叫一声,走上前去。
他从堆叠的酒坛中抬头看我一眼,对我招招手让我走上前去,“魃儿,过来吧。”
身为华夏一族的首领,父亲征战天下,逐鹿中原,凭着一身正义和高超的武功很快就成了民心所向的“圣祖”,我从小在昆仑山长大,习武学艺,同他虽然说不上亲厚但毕竟血浓于水,担忧是不可避免的“父亲,您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么?”
他猛地灌下大口烈酒,叹了口气像是想要摸摸我的头发,却又僵硬的停在了半空中,“南方的蚩尤向来不受我族的统领,这次更是将神农氏炎帝一族大败,对我们的威胁越来越大。我本不想出手,可神农氏一族蒙受大耻,来向我族求救,我派去的不少大将音讯全无,生死难料。唇亡齿寒,神农氏若被灭族,那我轩辕氏又该如何。可蚩尤部落力量强大,八十一战将铜头铁额凭我们的力量正面较量也没有多大胜算。”
我低头不语,只是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
他以为我在害怕,安慰似的的拍了拍我的手,“魃儿,你自小在外流离,吃了不少苦,父亲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先去休息吧,若是真的开战那天,我会让应龙护送你安全离开的。”
我点头应下,直到走回房间,手指都没有松开,几滴血顺着我的掌纹慢慢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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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见过蚩尤,远比父亲所认识他的时候要早。我知道他是九黎氏族部落的首领,骁勇善战,是兵器的发明者,始祖,当然,这都是我偷偷打听到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才三百岁,我正在昆仑山上习武,一身黑衣的他不知道从何处冲了出来将我的佩剑打落在地,冰冷的剑抵在我的颈上,“不许说话,快带我去个能疗伤的地方,不然我杀了你。”
他贴的我很近,淡淡的香草味和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翼让我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还没等我来得及害怕,他就力竭倒在了我的眼前。
我一向讨厌麻烦,更别提这是个身负重伤的男子了,可那天却鬼使神差将他带到了我休息的洞穴中用仅认识的几种草药替他清理了伤口,把他泡在了昆仑深处的药泉中,等了三日他才转醒。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对我怒目而视,瞪的我心里发寒,让我顿时就有些委屈,“你凶什么凶,我救了你要不然你早就死了。这里是昆仑山,你晕倒在那里我好心把你救回来,你还对我这么凶。”
似乎是看出我并无恶意,他检查了下身上的伤口,看到放在不远处的长剑,神色变了变稍微放松了下来,“谢谢你。”
我撇了撇嘴本不想搭理他,可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若不是这昆仑山的药泉有几乎起死回生的力量,恐怕你现在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他没有回话,对我仍有很大的戒心,却因为身上严重的伤势不得不在这里又呆上了好久。
我这才发现我的性格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清冷,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昆仑山终年就只有我一个人,让我忘记了与人相处的方法,所以我只好变得冰冷。我开始叽叽喳喳的在他耳边聒噪或是没话找话,也许是他过了段日子发现这里真的人迹罕见,我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告诉我他叫“山虫”,是九黎部落的人,也是下一任的首领,身上还刻着代表身份的牛图腾和鸟图腾。
“那你怎么会到受伤跑这里来呢。”我有些不解,九黎部落在南方,而我昆仑山在中原地带,他怎么会流落到这里。
他眼中的光暗了下来,沉默了好久让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最后还是来了口,“我父亲是上一任九黎首领,被害身亡,那些人见不得我年纪轻轻就坐上首领的位置,逼死了我的母亲后又派人来刺杀我,从南方追到了这里,若不是碰到你恐怕早就如了他们的心了,等我回到九黎,一定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小声的一遍遍说着,“你一定可以成功的,我相信你。”
他笑了,伸出左手握住我的小手,唇角的笑意温柔的让我红了脸,“小丫头,谢谢你。”
他从没有问过我的名字,一直唤我小丫头,我心里是喜欢他这么叫我的,所以并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
我们就这样在山上待了三年也许更久,反正我记不清了。除了练功之外的时间,他教我捕猎和制作兵器,我带他辨认药草,过的是从未有过的惬意舒心。直到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说九黎内乱,人心四散,他要的机会终于来了,我们也在那天分离,再无任何交集。他亲手制作了一条长鞭送给我,告诉我等他处理好一切就回来找我,这一等就快要千年。
我被父亲接回了轩辕部落,被人们尊为天女。那时的我美丽,圣洁,一身精湛的医术救治了许多因为征战而受伤的灾民,是他们尊敬的神祗。
我知道了那个叫做“山虫”的男人就是蚩尤,是南方部落的首领,他骁勇善战,杀伐果断,是同我的父亲一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可惜的是,他的野心让人诟病害怕。
也许他早就忘了我,忘了昆仑山的那段岁月,寒来暑往,宇宙洪荒,同他的大业相比她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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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最终还是答应了炎帝的请求,同他连手对抗蚩尤一族,唇亡齿寒他必须早做打算。
我待在部落里等着他们的战况,每一天都望眼欲穿,心总是七上八下的控制不住,不知道在为谁担心。
我听说蚩尤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个长相奇怪的能人异士,叫什么风伯雨师。二人在阵前施法作妖,立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飞沙走石迷了炎黄两军的人马,死伤惨重。父亲派人请回了在别的部落视察的应龙,他也是掌管风雨一事的神将。
两军对垒厮杀,嘶吼呐喊声响成一片,疾风骤雨中兵刃相接都分不清是敌是友,应龙狂吼一声化成一条黑龙盘旋而起,将漫天暴雨吞入腹中,换来的却是风伯雨师更加拼尽全力的抵抗,二对一即使是战力超群的应龙也撑不住了,他力量耗尽,失了所有的能力,被打入了下界南方成为布雨的小仙。战争仍在继续,华夏岌岌可危。
我最终还是去了战场,不忍心躲在部落里听着女人的哭泣,男人的颓废。我同父亲一样是他们的神祗,应当保护他们。
当我赶到时,父亲同炎帝已经决定殊死一搏,我看的清他们眼中的决绝。对面空中漂浮着的两人一脸叫嚣的表情,肆意用妖术折磨着我们的军队,我抽出那人送我的长鞭,飞身而起,从口中吐出几团业火,将长鞭燃起,朝着那二人恶心的嘴脸一鞭抽了过去,他们来不及防备法器掉落在地,风雨也小了许多。
我感觉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冲着我射了过来,顺着视线看过去,那坐在高台上的人还是一身黑衣,看起来却比以前更加的成熟,有魄力。我看到震惊的眼神,和微动的唇角,那三个字是“小丫头。”
该悲还是该喜,他竟然还记得我,却是在这样的场面。我不敢再看,转身飞回到高台上父亲的身边,长鞭轻扬牢牢的护着身边的将士们。
父亲惊讶的看着我,“魃儿,你怎么在这里,快回去,太危险了。”
我摇摇头,华夏,轩辕也是我的责任。我是掌管旱的仙使,有些事只有我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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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伯雨师怒吼一声,调动了全身的妖法要发出来最后一击,两军这么久的厮杀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他二人得逞我们就真的彻底败了。我稳了稳心神,将自己的元神提炼而出,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让长鞭直指上天,借着他们引来的电闪雷鸣,引来了九天业火,将他二人烧的灰飞烟灭,直到我燃尽了元神,被业火包围,化作一团火焰直直坠下,失去了全部知觉。只听到有人好像喊了声,“小丫头。”
炎黄军队一路反扑,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蚩尤被父亲所杀,我也听说他好像是自己丢下了武器,将自己的命送给了父亲。父亲斩其首葬之,首级化为血枫林,被尊称为“兵主”。
那场战争,被人们成为“ 涿鹿之战 ”。
我被业火灼烧的面目全非,头发失了大半,形容枯槁,连双腿都不能直立行走。父亲觉得对不起我,却毫无补救的办法。我不想看见他们愧疚或者是怜悯的眼光,趁着一个黑夜挣扎着爬出了部落,爬行在洪荒大地之上,忍受着别人的唾弃与鄙夷。
残缺的身体里残留了不少业火的痕迹,不但要忍受烈焰灼心之苦,身体还会散发出庞大的热量,我所爬行过的地方,江河枯竭,海川停流,久而久之,人们把我看作是瘟疫一样的祸害,天地苍穹,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他们,最后称呼我为“旱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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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到了九黎部落,那里已经被炎帝的人马接管,幸好他们没有受到折磨,让我的心里有了一点安慰。
他余下的族人为他镌刻了碑文,歌颂了他的功德,也有些对他的不满,可写的再好或再坏又如何,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趴在碑文前痛哭,直到千行清泪染上滴血,沙哑的声音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将那烧成两截的长鞭放到了碑前,离开了。我想一直待在他身边,可我不能,这里是他的部落,是他的族人,我怎么能让这里变成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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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下界游荡了七万年,麻木的不知悲喜,偶尔滴下血泪,竟也不知为何。
PS:痴痴念宇宙洪荒,盼几个寒来暑往,我愿年岁将过往秋收冬藏。
相思已露结为霜,遥想君已着寒裳,东都千骑赴沙场,诛宵小或,率宾归王。
┄┄《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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