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啊,别闹了,吃块点心吧!不吃啊?那奶奶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什么?大点声!哦,要听江湖啊?小小年纪不学好!好好好,奶奶讲,奶奶讲,讲个奶奶亲身经历的故事。
那一年奶奶才只有二十岁,在桃源县一家酒楼里表演歌舞。酒楼可大了,比小豆子家和小春子家加起来都大。里面装饰的那是金碧辉煌啊,总之就是一个好地方。
周围没有太大的城镇,桃源县又是一个交通便利之地,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做生意的,赶考的……都愿意到酒楼喝上一杯,听个小曲,至于那些庄稼汉,当然没有闲钱来这里逍遥了。
那一年夏天,来的最多的是一些年轻侠客。因为拜剑山庄要比武招亲,尚未娶妻的侠客们都聚拢过来,不少娶了妻的也来凑热闹。你问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娶妻?酒楼工作的姑娘就是有这个本事,一打眼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个什么德行。
什么?不知道拜剑山庄啊?那时候可威风了,比现在的武当、少林的名气都要大。
庄主叫段剑,一身武功天下无敌,那金银财宝更是数不胜数,这样人家的姑娘谁不喜欢?
那时候奶奶的脸没这么皱,腰也没这么硬,舞技真是好得不得了。有多好呢?就咱们荆州这个地方,提起我的歌舞,没有一个不挑大拇指的。
我们那时候的舞叫做长袖舞,是从秦汉时候就传下来的,哪像现在的霓裳羽衣舞,花里胡哨,华而不实。
我这个领舞带着四个伴舞的小姐妹,那时候可是相当风光。那天之前我们已经在一起跳了四个年头,配合得堪称完美,有不少远道的客人专门来看我们的歌舞呢。
那一天,表演的是“高山流水”,一曲舞罢,台下寂静一片,继而掌声像潮水般暴发,我和几个小姐妹相视一笑,又一场精彩的表演。
此时我看到,酒楼的掌柜在台下一个劲儿地给我递眼色,一会儿点头,一会儿眨眼的,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见了那几个人。
一般来说,每次舞蹈完毕之后,台下的客官都会打赏,我呢,就会下台陪打赏最多的客官喝上一杯,以表感谢。
这时,我就向掌柜那边走过去。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正中,就像说书先生讲的,此人真是高大威猛,气宇轩昂,眉分八彩,目若朗星,衣服的料子你们见都没见过,腰间的挎着柄宝剑,剑鞘上镶嵌着各色宝石,随便抠下来一颗就够咱们这一大家子吃上几年了。
男人身后站着四个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全都是白衣白鞋,眉宇间英气逼人。奶奶就算是阅人无数,当时也是看呆了。掌柜则站在中年男人身旁,表情和姿势说不出的谦恭。
我走到近前,一个白衣少年,箭步挡在那个男人身前。
男人缓缓站起身来,拨开少年,说:“不得无礼,在下段剑,久闻姑娘芳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段剑,看气势,看排场,应该就是那个段剑。
我躬身施礼,“多谢段大侠抬爱。”
“姑娘,段某有个不情之请。”
没等我答话,段剑接着说:“下个月十五,拜剑山庄要举行比武招亲大会,到时候宾朋满座,我想请姑娘来跳舞助兴。”
“拜剑山庄,天下闻名,段大侠更是侠中之侠,小女子本无拒绝之理。只不过……”我停了一下。
“姑娘有何难处,讲来无妨。”
“只不过掌柜待我甚厚,我这一走,怕是会影响到他的生意。”
奶奶当时真的是左右为难啊,两边都不能得罪。
“姑娘放心,酒楼那几天的损失,全都算到我段某的账上!哈哈”段剑大声笑着,接着说,“我们给几位姑娘的酬劳是—白银五千两!”
五千两,孩子们,知道是多大一笔钱吗?别说是挣,奶奶见都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
见我愣着没说话,段剑说:“姑娘是不是嫌少?如果嫌少,姑娘开个价。”
“不,不,段大侠,不是少了,是太多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我们几个弱女子何德何能,能得到庄主的邀请,还赐予重金!”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五千两怕是亏待了几位姑娘了。”段剑说。
我低头笑着。
“其实给姑娘这笔银子还有两个理由。”段剑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牙齿紧咬,腮帮子上现出一楞一楞的形状,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好像有说不出的痛苦与凄凉。
“两个理由。”他重复了一遍,“铁手帮,姑娘听说过吧?”
“就是传说中那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铁手帮?”
“正是!”段剑低声吼道,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正邪不两立,这次比武招亲大会,他们必然会从中作梗,所以……”
孩子们,知道这个段剑的意思吗?
“小女子明白了,您是说这次的表演,会有危险?所以您付给我们这么高的酬劳?”
今天我还记得段剑的表情,脸涨的通红,就像你们刚才吃的大红苹果,可能是气的,也可能是别的。现在我岁数大了,才渐渐明白,是悲伤吧。
“姑娘也不必过分担心,以我拜剑山庄的实力,如果有人想打歪主意,定让他有来无回!”
“那……另一个理由呢?”
那么可怕的脸我只见过那么一次……,愤怒、屈辱、压抑,像那种饱受伤害又被人蔑视的野兽,随时会扑上来将你撕个粉碎,但目光流转之际又透出丝丝的爱怜……
“她不美。”段剑低声说,我听得出那话语里压抑的力量与酸涩的味道,让你想要轻轻地拍拍着汉子的后背。“我不想别人在背后笑我,我不想听到那些声音。我想要你们配合我女儿,让她看起来漂亮些,最不济也把武林同道们的眼神抓住,少看我女儿两眼。”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如意郎君呢?这份沉重的心意,怎么能辜负?
“庄主放心,一定帮段姑娘找到如意郎君。”
我没敢说什么让段姑娘美艳动人之类的话,我知道,不管是真情或假意,段剑听起来都会不舒服。
段剑笑了笑,那笑声短而轻。
“下月十五,拜剑山庄,会有敝庄弟子来接各位姑娘。”
他并没有问我答不答应,没给我犹豫的时间,已大步走开,随即几声骏马嘶鸣,几人已绝尘而去。
风从门外吹来,撩起了我的头发,月光也过来凑热闹,让我觉得这更像是一个美梦,拜剑山庄!五千两!这时,有人在后面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林姑娘,到您上场了。”掌柜的在我身后说,语气柔软得赛过小豆子手里的棉花糖。
我又望了一下几人离去的方向,收拾思绪,准备上场……
晚上休息时,我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其他几个姐妹,对酬金的数字一点都没有隐瞒。别看奶奶一介女流,可不是那见利忘义之徒。只是把可能有危险这件事给隐去了。再三嘱咐,因为庄主女儿很丑,段剑又对此非常敏感,千千万万不要说出犯忌的话,要不然,可就没命去花这大把的银子了。
同伴们听后,都欢喜得很。每人一千两,别说挣,就是见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一连好几个晚上我们几个都高兴得睡不着觉,结果那几天上场时还出了不少岔子。咳咳……孩子们,不论在什么年代,这钱都是个让人着迷的东西。
转眼就到了十五,四辆马车天还没亮就来到了酒楼门口,那马车一打眼就知道材料不一般,平整的连一点毛茬都没有,就像小春子这脸蛋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车身刷红棕色的大漆,雕花极尽繁复,装饰金丝银线,每辆都配两匹枣红色的骏马,那一共八匹马啊,长得是一模一样,没有一点杂色,说不出的华贵……
我们几个姑娘是又兴奋又害怕,稀里糊涂地就上了车,那天天气不错,阳光也好,这炎热的天气里,路上满是赶往拜剑山庄的武林人士,我们几个姑娘在扒着窗户左看看,右看看,一路上倒是丝毫不感到无聊。
拜剑山庄位于凌云山山顶,围墙高三丈,由巨大的白色石块精心堆砌而成,严丝合缝,光滑如镜,远远看去光芒四射,让人不敢直视。围墙内部都是极为宽敞的木造建筑,一个个雕梁画栋,气势非凡,不愧为正道领袖。
我们几个随着一名白衣卫士在宽大的庭院里穿行。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才走到主厅。主厅门前极为宽阔,我心里直嘀咕,这是多大的一块地啊,千军万马都装得下吧。家丁、仆人们脚不沾地地忙着。
主厅门前就是比武招亲的擂台。擂台高一丈,宽三丈,四周彩旗遮天蔽日,正中挂了两个硕大的绣球,两个绣球中间拉着一条大红绸子,绸子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比武招亲。正中摆着几把太师椅,显然是给段剑和其他几位地位极高的人准备的。此时,擂台下已经排了各个帮派的武林高手,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比武招亲的排场还真是不小!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汉看向这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我左右看了看,才知道原来是问我们几个,忙说:“我们是来歌舞助兴的。”
“歌舞?”老汉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半晌才低着嗓子说,“今日非同一般,不许乱走。”
我们几个向着老人笑着施了一礼,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心中的不快:一个仆人有什么可牛的,我们可是庄主请来的客人。
“慢点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把包袱打开!”
姐妹们都看着我,我耸耸肩,大家都识趣地打开了包袱,放在地上。年轻人掏出宝剑,一件件地挑起包袱中的物件,生怕里面有什么暗器机关。
大家的包袱里都是一些歌舞用的服装饰品,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伤人的物件,年轻人的目光最后落在一条锦织的腰带上,用宝剑挑了挑,又拿起来用手弯了几下,在确定那不是一柄软剑后,向我们狠狠瞪了一眼,转身走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我们走到擂台后面,从这边望过去,人比刚才更多了,各色衣裳,各种兵器,有老有少,突然旁边的小红“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我们几个徇着她的手指望去,居然还有个和尚来比武。我还学着和尚的样子,闭上眼睛,一脸肃穆地说了声“阿弥陀佛,老衲动了凡心了。”逗得几个姐妹笑得前仰后合。
老汉走了过来,告诉我们几个上场的时间到了。
长袖舞我们已经演过几百上千次了,一登上擂台,乐曲响起,我们就合着乐曲舞动起来。
欢快的节拍,是我谱的曲子,再加上精心设计的服装,台下立刻安静下来,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
小豆子不要不相信,你们的奶奶在歌舞方面可是个不世出的高手。
慢慢地,台下的侠客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站在最前排,听得一清二楚:哪个最漂亮,哪个最合他心意,哪个的腰肢最软……还有的说,这几个伴舞的都如此美丽,那庄主女儿岂不更加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我们的表演已经成功了一半。
庄主女儿出来时,我差点被自己绊倒。对呀,是被自己绊倒,我略微晃了一下,以我的舞技,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我立刻看向一旁的段剑,只见他一脸怒气地瞪了我一眼,我吓得打了个冷战。知道吗,孩子们,那是八月啊,正是最热的时候,我打了个冷战……马上调整好脚步。
最让我佩服的是,台下年轻人居多,江湖经验却如此老道,没有一个显出一点震惊或错愕之态。
半晌,有一个声音,“好美啊!”紧接着就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其他人也都争先恐后地夸赞起来……
什么?小春子,你大点声,奶奶老了,听不清……哦,你说庄主女儿到底美不美啊?你还小,等你大点了,就知道了。庄主女儿美不美没那么重要,咳咳……
这么说吧,你们知道镇子东边牛二的丑媳妇吧?庄主女儿比她还得丑上一百倍。她的头发稀得可以看见里面满是癞痢的头皮,鼻子扁扁的趴在脸上,上面还长满了小黑点儿,就像过年时候的枣饽饽,但是你绝对不想去吃上一口。她大概小春子的爹和娘加起来都要重,腿比你俩的腰还粗呢!嘴巴还大,耳朵也大,只有一个地方小,你们猜猜是哪啊?对!就是那对小眼睛,放在那么大的脸上,就好像是一个大饼上面的两颗黑芝麻,要是半夜看见啊,准把你俩吓一跳。
我们的舞蹈继续着,段剑走到擂台中央,高声喊道:“众位英雄好汉,我段某今日为小女摆下擂台,比武招亲,不管你是何门何派,是老是少,只要能赢了擂台,就是我段家的乘龙快婿!不但可以得到段某的真传,还可以得到我段家的金银财宝,万顷良田……”
后面还说了好多,奶奶老了,记不清了,能记住的是,当时场下鸦雀无声,每个人眼中都闪着一丝难解的光……半晌台下响起了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一声高过一声。
这时候我们又上场了,开始跳第二支曲子,庄主女儿笑了起来……你们不知道,她的牙有多大!
就在人们为我们的屋子和段剑刚才为他们构筑的梦而陶醉时,庄主女儿走到中央,也跳起舞来,如果那也算跳舞的话。我们几个姐妹互相使了一下眼色,为她伴起舞来。
孩子们,你们觉不觉得绿叶在一片红花之中显得更绿?
段剑看起来好像也高兴了—至少有那么一点。
有一次,他来到我们跟前说:“你们跳得非常好。”这话出自段剑之口,我认为是相当真诚的赞美了。
在比武开始之前,庄主女儿走上擂台。现在的她好像更丑了,那身浅绿的衣服,也没能把她变得好看一分。她问我能不能跳一个最流行的霓裳羽衣舞,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看的舞。虽然她又胖又丑,但态度却不是那么轻浮傲慢。我们这个舞跳得少,所以不是很好,不过她还是给了我们一个几乎让她变得漂亮一些的甜美笑容。
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特别讨厌这个舞的,因为每次跳这个舞的时候都会想起她那张胖脸。
比武在申时开始。侠客们叮叮当当地打来打去,一点意思都没有,倒是后台的小吃比较对我们的胃口,当然也对台下其他侠客的胃口。仆人们把食物用推车推到台下。他们像一群动物似的大嚼大吃,举杯痛饮,吆五喝六。
我忍不住向庄主女儿看去,我曾经试着把目光移向别处,可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偷偷溜回去,似乎想证明它们并没有看错。那些侠客吃相惊人,有的偷偷往怀里揣,有的喝醉了倒在地上,还有的为了一条鸡腿大打出手……庄主女儿似乎不需要筷子,她只需要铁锹和推车。看她吃东西真是让人食欲大开。而刚才那个老汉,不断把食物递给他,脸上还挂着一幅尴尬的傻笑。
比武招亲刚开始时,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现在好像有些不大对劲了,从段剑的脸上也透出了一点端倪。
等场间休息时,我们又回到舞台,台下每个人都开始狂喝海塞。这些面目狰狞的家伙摇摇晃晃满地打滚,脸上露出痴傻的笑,要不就在那争论。几个家伙呆呆地看着我们几个,嘴里说出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什么话?小孩子不要学!有几个流氓在地上厮打着……天色渐渐昏暗了。
舞蹈继续,庄主女儿一个人站在擂台一角,几乎被忽略掉了。就连段剑也忘了她,他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
过了半晌,一个短打扮的小子溜了进来,我立刻注意到他,因为他没醉,看起来就像是偷鸡的黄鼠狼逃进了狗窝。他走向一旁和别人拼酒的段剑,拍了拍他的肩膀。段剑晃晃悠悠地转过身去,他们接下来的对话,我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孩子们,奶奶宁愿没有听见。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拍我……拍肩膀?”段剑的嗓门对得起他这身功夫。
“小的李二宝,”那个小子说,“是,是黑手帮派我来的。”
段剑身上的动作猛然停止,好像变成了一个泥塑木雕。酒坛子“咣”地一声掉落到地上,摔个粉碎……继而面露不安。
段剑这样子,连我都跟着紧张起来,不过我脚步不停,还在跳着。
“是吗?”段剑的语气像秋水般平静。
“小,小的也不想来,段大侠!”那小子带着哭腔,“黑手帮抓了我媳妇,如果我不来给你传话,我老婆会……”
“传什么话?”段剑继续冷冷地说,他脸上的黑云越积越重。
“他说……”那个小子硬生生地顿了一下,。他的喉结好像被勒住了一般,困难地咕噜噜上下移动着。“他说你的女儿是个肥猪。他说……他说……”
这小子的眼珠子狂乱地滚动,段剑却仍然面如秋水。我瞄了庄主女儿一眼,她看起来就好像是刚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
“他说她后背痒痒时,就得买根耙子抓背。现在她那里痒了,所以你就要给她找个男人……”
胖女人低喊一声,捂着脸跑开了。地板微微震动,老汉追在她后面。
段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想快要有火从他耳朵里喷出来了。他脸上又泛起那种狂怒、羞愧、爱怜等等混合在一起的表情。虽然很吓人,但我很同情他。孩子们,换做你们,也会的。
段剑再次开口说话时,语气平和得近乎温柔。
“还有别的吗?”
那个小子崩溃了,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声音痛苦而嘶哑:“段大侠,我求求你,别杀我!我求求你了!我老婆……黑手帮扣住了我老婆!我不想说那些话!他们扣住了我老婆啊!段大侠,他们扣住了我的女人……”
“我不会杀你,”段剑更加平静地说,“他还说了什么?”
小子抹了抹眼泪,“他说,这里所有的人都拿你当笑话。”
我们已经停止了舞蹈,这时候擂台上下鸦雀无声。段剑仰头注视着被黑云遮住的月亮,一拳打出,旁边的石像立刻化为齑粉,他的拳头不停发抖,全身真气鼓荡……
“好!”他大声嘶吼,“好!”
他冲向大门。他的几个笛子想阻止他,告诉他出去就是自杀,黑手帮一定在门外设下了埋伏,我们只需要在庄内……可此时,段剑却像个疯子。他一掌击退他们,夺门而出,冲进本该被月光照亮的漆黑的夜。
在接下来的死寂中,我只听见那个姓李的小子痛苦的呼吸声,以及擂台后方某处传来的女人的啜泣声。
此时,擂台上下唯一一个有动作的人,就是刚才那个翻我们包袱的少年,他向大门飞奔而去。
他还没走出大门,就听见外面传来兵器相交以及其他嘈杂的声音,那片声音简直赛过刚才的狂欢。
“庄主!”少年在门口惊呼,“黑手帮倾巢出动!庄主!庄主……”
这嘈杂的声音打破了刚才的死寂。门外如两军对垒般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或两盏茶。一支箭 飞过门廊,正中擂台上的一只绣球。一个黑手帮弟子被一掌打进大门,躺在地上哼了。门外火光闪动,如同白昼,无数人从门前闪过来,扇过去,犹如走马灯一般……过了许久这走马灯停了下来,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危险过去了,黑手帮的目标好像只是段剑。
流氓们欢呼着,纷纷向外逃去。底面一顿震颤,庄主女儿又跑了出来。她晃动着,晃动着,她身上的一切都在晃动着,一张脸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宽阔。刚才过来报信的姓李的小子,不知所措地跟在她的身后,出了大门。
那个老汉出现在擂台边,眼睛茫然惊愕地瞪得老大。看着引起这一切麻烦的小子和小姐落荒而逃。
“好好的招亲,”老人喃喃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想,黑手帮可能干掉了你的主子!”我身后的小翠说。
老人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旁边一个仆人经过,他背着一个大包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边跑边说:“她的意思是段剑死了!”包袱里调出来一个东西,我急的是一个银制的盘子,那仆人顾不上捡,向门外跑去……
老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终于“咕咚”一声倒在地上。见到这乱成一锅粥的情节,我的脑中也不禁一顿晕眩。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痛苦的尖叫声,这悲切的哀嚎持续连绵。我甚至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在哭,这哭声似乎把整颗心都撕碎了,庄主女儿跪在他爹尸体旁边痛苦着。
“我们也走吧,”我低声对几个姐妹说,“快!”
我们胡乱地把东西收拾好。有几个酩酊大醉的流氓悠悠转醒,但趔趄的步子,疼得快要咧开的脑袋让他们又一次回到底面。
我们走出大门,看到庄主女儿仍跪在大门口,他父亲的尸体旁,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而那姓李的小子没有去寻他媳妇,而是在庄主女儿周围团团转,如同一只拉磨的绿。
我们寻到了来时的马车,我们便呼啸而去,一路上,不管是大路还是小路,我们已经慌不择路,只要能快点回到酒楼便好……事后,也没有人过来找我们的麻烦,也许黑手帮没有看见我们,也许看到我们的武林正派们,根本不屑于这件小事,总之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银子呢?当然,我们也没拿到那五千两银子的报酬。
半个月后,她走进酒楼,这个身穿黑色丧服的胖姑娘。她穿黑衣并没有让她看起来瘦一点,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知道她是谁,亲自领她到一张桌位,并对坐在旁边桌位望着她偷笑的两个醉鬼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我替她难过,她那晚对我们很好,虽然我和她并没有说上几句话。
江湖不是好混的,你不需要混过才知道这点,虽然,只有真正混过才能真的懂得。
我跳完一支舞,又走向她的桌子。
“姑娘别再伤心了,”我知道这只能让气氛更加尴尬,“你是他的独生女儿,他前几天还为你费尽心思……”
“我觉得杀死他的好像就是我一般。”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我觉得那可能是她身上最美好的部分,“那个姓李的小子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没有的事。”我说,这听起来挺好笑的,但当时的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永远记得她那时说的话,还有她说话时的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发了失心疯的人在自言自语。
“是我害死了他。”她又说,“我会先自杀,让我的灵魂下十八层地狱。”
“这不能怪你……”我说。
“你有没有想过自杀?”她一脸激动地看着我,“别人居心叵测地利用你,然后又取笑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不相信从来没人对你这样过。你知道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恨自己一直吃,却又停不下来,,继续吃,继续吃,继续吃,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你知道因为自己的胖,害死自己的爹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人们纷纷转头向这边看来,旁边的两个醉鬼又呆呆地笑了起来。
她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说:“对不起。”
我想搂着她,虽然很难,说我也很遗憾,想和她说……哎,这可怜的姑娘,说点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她好过些。说她错了,说她不该这样想,说她没有什么罪……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愣了半晌,我最后只说了句“我得走了,得去跳舞了。”
“的确,”她的声音很轻,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的确你应该走……不然他们也会开始笑你了。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为了请你再跳一支霓裳羽衣舞,好吗?你在比武大会上跳得很好,请再跳一次好吗?”
孩子们,你们知道,那样的要求是无法拒绝的。
我们跳了那个舞蹈,但跳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接下来又是几场舞蹈,几杯酒,以至于到酒楼打烊时,我已经把她忘了,几乎忘了。
直到走出酒楼,一阵凉风吹过,我才又想起来,应该对她说什么话才对。
我该说,节哀顺变,天上的他一定在看着地上的你。
孩子们,失去亲人时,你就得对他们这么说。不过,再仔细想想,当时没有说也许对她更好。也许那正是她害怕的。
到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段霓裳,那个李二宝没找到他媳妇,一直跟着她,而且比她活得久,李二宝后来被抓进了大牢。
人人都知道她是如何接管了拜剑山庄,把它打造成一个贩卖私盐的帝国。人人都知道她如何搞定了中原各大门派,并吞了他们的势力。人人都知道她如何把那个黑手帮帮主带到她面前跪下,亲手用一把钝刀,一点一点,一片一片地把他凌迟处死,毫不理会他痛入骨髓的哀嚎……李二宝,曾经那个报信的不知所措的小子,成为了她的第一助手,有二十几场火并还是由他指挥的。
我得知段霓裳这些丰功伟绩时,人已到了长安,不久便红遍京城……
不过,今天奶奶讲的故事是关于她的,她一时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并不只是因为她是拜剑山庄的庄主,天下武林的盟主,更是因为她胖得不得了,狠得没天理,因此中原内外人人都对她有着非常复杂的情感……她不到四十岁就死了,据说她死时,势力已经已经可以算个小王国了,而且有五百斤重……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
总之,她的死震动了天下,可比她爹的死风光多了。她的棺材要十二个大汉才能勉强抬动,那棺材大得像一条船……
李二宝没有她能干,无法操控整个武林,第二年,他就被官府给捉了。
我没法把她从我的脑中抹去,也总是想起段剑第一次和我谈起她时,那痛苦而凶恶,却又充满爱怜的神情……
每当想起她肥胖的、让人发笑的身体,心中总是会有那么点难过。可能只是因为我已经老了……只是因为这个,你们说,对不对?
孩子们,对不对?
对不对?
网友评论
助攻你
不客气~
写得是真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