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咣当一声，审讯室的大门将外界嘈杂混乱的丑恶与黄婷婷隔绝。
审讯室房间被一面铁围栏分割成两块区域，围栏外摆放着警务人员使用的桌椅，围栏内也有一把椅子，银色铁皮磨的锃亮，是专门给嫌犯准备的。
李艺彤从储物间取来一双新的棉拖鞋，走进围栏弯腰将鞋放到铁椅旁，“把鞋穿上。”
“谢谢。”
黄婷婷穿好鞋，不用人命令主动坐到铁椅上，单薄的睡衣隔在屁股和冰冷的铁皮之间仿佛不存在一样，身体不禁蜷缩起来。
李艺彤别过头不忍看她，衣角微微扯动，黄婷婷柔弱的声音揪着她的心。
“发卡，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李艺彤攥紧拳头转身甩掉黄婷婷的手，跨出围栏背对着围栏里的人，声音低冷的说，“我问你，李旭追华沙的时候，你有没有帮过他？”
黄婷婷脸色苍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李艺彤执拗的背影逐渐模糊。往事已如尘埃，最爱的人却固执地非要掀起一阵暴土狼烟。黄婷婷低下头，泪水打湿了身上这件李艺彤的制服。“有些事我知道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呵，”李艺彤一阵冷笑，踉跄着走回围栏里，看着默默垂泪的黄婷婷，心比铁还凉，嘴唇颤抖着说出脑海中盘桓已久的疑团，“你明知道李旭是什么人，还帮他追华沙，明知道他做过什么，还亲眼看着她，嫁给一个禽兽！”
恨意扼住李艺彤的喉咙，肮脏罪恶的秘密令她忍不住泛呕。
“新婚当晚华沙发现了他的秘密，这位人前痴情背后丑恶的新郎，就是当年强暴她的主谋！”
李艺彤血红的眼睛瞪着黄婷婷，满脸泪痕的她早已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爱人还是仇人。“所以李旭杀了她，他害了她又杀了她！”
“李旭是禽兽，可他没有杀人。”
逐渐适应冰冷铁椅的黄婷婷逐渐坐直了身子，抬起头冷静的纠正李艺彤的推测。她看得出爱人正在被仇恨所折磨，但她不希望这些仇恨最后走到错误的方向。
“李旭是你表哥，你们一家人互相包庇，谁都不会承认这些罪过。可你是华沙唯一的朋友，她那么相信你，你却袖手旁观看着她死。”
听说到朋友这个词，黄婷婷羞愧的别过头。
“之前我问你和华沙什么关系，你始终说不熟悉。后来我们在一起，你也劝我别再追查，这件事上你和你母亲倒是一个态度。还是说...”李艺彤扶住围栏，身体在真相的冲击下逐渐摇摇欲坠。“你故意接近我，是为了转移视线吧。除了我，没有人再关心华沙的死，所以你才...”
“想听真话吗？”
黄婷婷仰起头，午夜魅惑的妆容在泪水冲刷下残破不堪，她抬起袖子擦了下嘴。烈焰一般的红色沾在李艺彤的制服上像血一样。黄凤仙教会她如何描绘女人引以为傲的面具，戴了这么多年，真是够了。
“第一次真正见到你，是在华沙的婚礼。席间那么多宾客往来，可我一眼认出了你。虽然气质和华沙描述的不太一样，但俊秀的面容，英气的五官，简直和我脑海中勾勒无数遍的面容一模一样。新人来敬酒时，你看似从容不迫的起身应对，其实闪躲的眼神早就暴露你的紧张。那么多年没见，你还爱着她。所以不等婚礼结束你仓皇而逃，而我，在别人的婚礼爱上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直到华沙死，我才终于有机会和你说句话。”
黄婷婷云淡风轻的说完藏在心里的告白，收起脚蹲坐在铁椅上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毫无保留地诉说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爱慕与思恋。而她爱慕对象却被这股浓烈晦涩的爱意怔住了。
急促的敲门声唤醒了李艺彤的精神，陆婷用钥匙开门进来，告诉李艺彤一个棘手的消息，黄凤仙的律师团队一到警局便提出再做血检的要求。只要报告结果一出来，黄婷婷随时可以离开，想要再见到她不知又会带来谁的死讯。
“随他们便。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她的女儿...涉嫌谋杀。”
李艺彤说完一意孤行的将门反锁，回头看向黄婷婷。坐在嫌犯位置上的她小小一团，柔弱可怜，像她这样的女孩是李艺彤这辈子的软肋。
“黄女士的律师团从没有过败诉，他们会把你告到倾家荡产。”
黄婷婷真切的关心却遭到李艺彤无情的冷笑。
“你杀了我最在乎的人，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你最在乎的人...”黄婷婷抱紧自己，寒意钻进脚心冷的她直打颤。“华沙犹豫了很久才决定主动联系你，而你的联系方式是我雇人找的。世界就这么大，只要想找总能找到你想要的，找不到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对吗，刑侦队的李警官。”
李艺彤跌坐到围栏外的椅子上，脸色铁青说不出话。
黄婷婷揪着她的衣袖，外套上全是李艺彤的味道。
“见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心里都有一个巨大的洞。我想帮她，带她去找小鞠，在小鞠那我们聊了很多，从那时起我认识了你。她把你藏在她的洞里，像一束微弱的光支撑她度过所有艰难的时光。每次说起你她的脸上都会流露出爱意，每次说起你我的心里都会多一分妒意。可她是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
关于华沙遭受的苦难，黄婷婷知道的远比李艺彤深刻，她们曾互相探过彼此的深渊，或许正因如此才会爱上同一捧温暖。
“李旭的秘密是戚冉暴露的。戚冉和李旭是校友，我原本以为这层关系更容易让戚冉接近李旭，没想到李旭这个人渣竟然不受美女的诱惑。李旭那件事是黄女士出面摆平的，当时我只听到大概，遇到华沙后，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拼凑起来。我想过雇佣杀手杀掉李旭，但是没想到戚冉向华沙说了很多李旭当年做的坏事，其中就有那件事，说的不是很清楚，但足以让当事人回想起那场噩梦。”
黄婷婷试图阻止这场错误的婚姻，但又不想挑起华沙的旧伤，她利用了单纯的戚冉，却阴差阳错的暴露了李旭的秘密。纸永远包不住火，尤其是人性的罪恶之火。
“婚礼那天，她看着我流泪了...”她没问原因，没多说一句关心，四目相对却哑口无言，在那场熙熙攘攘但闹剧中唯一察觉到异常的她，选择了逃离。
“她发现怀孕的时候，所有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为此她才下决心见你最后一面。浴室放好热水，拿出李旭新买的剃须刀，叮嘱旁人一小时后再叫她，然后将门反锁。想死就是这么简单，一小时后我去敲门，华沙的生命已经结束了。没有人杀了她，但我们都是凶手。”
现实这条跌宕曲折的路线将李艺彤带到最终的真相，真相如同深海里的石头又冷又硬，重重地压在她心头。
黄婷婷从铁椅上走下来，脱下被她弄脏的制服外套，为泣不成声的李艺彤披上，打开门走出了审讯室。
“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冯薪朵抽出李艺彤嘴里的烟，鼓起勇气猛吸一口紧接着咳嗽了几下，凛冽的薄荷味还是有些呛。
黄婷婷自己出来后，黄凤仙也不再和警队纠缠，带着声势浩荡的常胜律师团直接打道回府。林队把冯薪朵单独叫到办公室，批评她的工作失误导致血检报告出现错误，再叫李艺彤时，人已经没影儿了。
“她说的不对，华沙是被谋杀的，凶手只有一个…”
李艺彤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望着城市上空阴沉的天，颠了颠手里这份支撑她一直坚持的勇气，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暴雪降至，警徽在天台的围栏摇摇欲坠。
雪落在寂静的墓碑化成一行行冰冷的眼泪，这是华沙去世后，她第二次来。
“对不起…”
墓碑上的华沙笑靥如花，一如年少时纯净美好的模样，是她和那些罪人一起将华沙最后的美永远刻在了墓碑上。她凝视着墓碑，忏悔着自己的罪过举起了枪。
“她从没怪过你。”
黄婷婷撑着伞，怀里捧着一大束干净新鲜的百合，走上前献予她唯一的朋友。
李艺彤冻僵的手将枪口暂时移开太阳穴，好声劝她，“你不知道。婷婷快回去，你不该看到这些。”
黄婷婷将伞收起，沙哑的声音在连绵的雪中哀叹，“你也不该看到那晚的事啊，不是吗。”
雪越来越大，和那晚恐惧一样迷蒙了她的眼。她明明有机会呼救，明明可以阻止发生在华沙身上的那些罪恶，可她就是喊不出来，怯懦堵住了她的喉舌。在那之后无数个与罪犯斗争的夜晚，她睁大了双眼，豁出去性命，拼尽血肉与罪恶搏斗，可怯懦依旧藏在光环之下。
那些勇敢的瞬间，无法证明她是一个勇敢的人。
“我不配得到她的宽恕，我才是害死她的凶手，是我的懦弱害死了她！”
“可是这些年你一直在赎罪不是吗？华沙说，那晚她很怕，是因为看到你才有了隐忍的勇气。那时她没有选择死，是你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之后她选择自杀，是因为不想再和禽兽有任何瓜葛！”
黄婷婷永远都记得华沙在浴室与她道别时说的话。
“人生的苦难原来是没有尽头的，我想重新开始，可是看错了人。这些年所有勇气都用来抵抗恨，都忘了怎么爱一个人。所有憎恨，悔恨都让我一起带走，从明天开始，好好去爱吧...”
黄婷婷伸出双手，不顾一切拥住她的爱，双臂紧紧搂住李艺彤的腰，脸贴着她温热的胸口，用尽所有勇气恳求道，“深渊也好，人间也罢，没有你的地方太冷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李艺彤再次举起了枪，沉重地闭上双眼。泪水在寒风中冷却，大雪弥漫许久只有眼泪落下的声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