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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院门外的洋槐盛开,招引来蜂蝶像攀爬白色的风铃一般,矫健的四肢蹬落丝丝花瓣,散落在屋檐的红瓦片上,再没有见过如此清香的花。
胡同口跑来三个少年,打头儿的是我的侄子海宁,他头戴渔夫帽,斜挎着胸包,像极了来农村体验生活的少爷。跟在海宁身后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七八岁样貌的小姑娘,男孩肩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
“海宁,你们过来!”我把三人叫住,仔细打量了另外两个孩子,似有些面生。小姑娘穿着时尚,粉红色的蓬蓬裙,白色的裤袜搭配了双黑色的皮鞋,一张精致的脸蛋显得十分可人,见了我又有些许腼腆,小男孩的穿着多少有些寒酸和不得体,操着一口浓浓的土话,稚嫩的皮肤黝黑且干燥。
“二叔,他说带我们来摘槐花。”我抬头又看了看槐花,露出些许微笑的问道:“你认识他们俩吗?”海宁摇了摇头,明显他们是临时交到的朋友。“你们俩认识我吗?”小女孩摇了摇头,男孩只说我是海宁的二叔,“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叫刘佳睿,我小名叫睿睿”,小女孩回答的很认真,“我叫刘文国”,男孩漫不经心的说道。即便知道了他们的名字,我依然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随后再问:“真巧,咱们几个都姓刘,你们的爸爸都叫什么名字?”“我爸爸叫刘斌,我妈妈叫王双,我爷爷叫刘向东,我奶奶叫孙奶奶”,小女孩自报家门,知道她爸爸的名字我便瞬间对她有了了解,“那你应该叫我叔叔是没错的。”“叔叔好!”睿睿人乖巧嘴巴也很甜。我转头又问:“文国,你爸爸是谁?”“刘希方”他直截了当的回答我,“双亭?”听到我叫他爸爸的小名他笑着点头,“要这么说的话,咱俩是兄弟,你得喊我大哥”,文国也很惊讶,似乎没有见过一个比他大这么多的大哥。
文国举起竹竿在树上敲打,槐花洋洋洒洒的飘落像一场花雨,槐花香也逐渐浓郁,弥漫在整个胡同。我望着他的背影,久久的打量,他踮着脚尖,摇摇晃晃的举着竹竿,略短的上衣遮不住肚皮,显露着根根肋骨,内穿的秋裤倒比外穿的牛仔裤长出许多,显然这身衣服并不是为他量身购买的,动作和身形确比海宁显得更加的矫健和历练。
文国是个可怜人,他的父亲生来似乎已三魂去一,七魄去二,算不上痴傻却不是一个精明人,为人倒是老实本分,就像电影里的守村人,整日在村子里闲逛,到了结婚的年纪,自然没有哪家的姑娘中意他,便打了半辈子的光棍。不知何时,他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失心疯的女人过起了日子,人们都知道她的名字叫秀英,开始的几年秀英从没出过家门,随着双亭的年龄越来越大,秀英的疯病也不受控制,整日在附近的村子里游荡。
后来人们发现秀英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她怀孕了。人们说双亭是老来得子,双亭自己却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他坦然的说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当然这并不影响到他会养大这个孩子,因为有个孩子对他而言仍然是老有所依的保障。
冬天的夜里,秀英把孩子生在床上就跑了,从那以后再也没见她回来,文国出生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母亲。我难以想象一个五弊三缺的父亲如何养活一个孩子,双亭养的有几只羊,最关键的时候正是靠着挤的羊奶喂活了孩子。文国小的时候我也经常看到有不同的人在照看着他,有时候是邻居家的奶奶,有时候是他的姑姑,衣服也大多是别人家孩子替换下来的,吃饭也是吃着百家饭长大。
“文国,带我去你家玩吧!”他点了点头,兀自在前面带路,他的家在村子的南边,与我隔着几条胡同,我对胡同里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年前,如今村子里变化很大。一路上我遇到很多人,他们比我印象里的模样苍老许多,也遇到一些年轻的妇女和孩子,我对她们没有印象,他们对我也不熟悉,只能确定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
上次来双亭的家已经是十年以前,他在灶房做饭引燃了房子,我和乡亲一起来救火,这次来政府已经给他盖了三间瓦房。看我走进院子,双亭打量了一番,傻呵呵的笑着,“建民!”他喊出我的名字,“文国,给你叔搬凳子。”我笑着打断他,“双亭叔,文国该叫我哥呢”,他只是呵呵的笑着转头又蹲坐在墙角。
我没有再顾及他,径直的走到屋子里,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人和羊住在一间屋子里,满屋的干草和杂物,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没有其他的家具,衣服凌乱的堆放在床脚,此般环境着实超出了我的认知,看着有些心酸。
我回到院子里,“文国,你读书怎么样?”他低着头没有回答我,“那你以后准备当个老师还是当个医生啊?”他喃喃的说道:“我不知道。”我嘱咐道:“你应该好好读书,未来找个好工作,才能改变生活。”显然他对我的提议毫不在意,自顾的摆弄起院子里的杂物。我开始反思,此刻我的话对于一个生活在如此环境的孩子来说显得苛刻又有些无力,他没有选择也没有能力去改变。
我几乎已经断定文国不会有太光明的未来,贫穷和无知依然会毫不保留的遗传给他,他又会成为一个守村的孩子,直到他亲自阻断了贫穷的代际传播。
天空中放飞的鸽子成群的呼啸而过,鸽哨的声音悠长又寂寥,文国被这种声音吸引,目光紧紧的追随着天空中的鸽子,也许他也向往天空,向往自由,可是鸽子的自由也是暂时的,它们的归宿仍然是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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