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guistats | 被冤枉了怎么办？语言学还你清白！

我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是错的！
即使你赞同我的观点，你的生活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除非——你采取了相应的行动。

（这是书先生在简书的第21篇文章。本文约1700字，阅读需要约3分钟。）

书先生最近在阅读中看到语言学的一个很有意思的应用，和大家分享一下。

一句有歧义的话和一个被冤死的人

时间：1953年1月28日
地点：英国

这一天，一个名叫Derek William Bentley的英国人被处以绞刑，因为他被指控在一次仓库抢劫中协助谋杀了一名警察。

造成这位名叫Sidney Miles的警察死亡的子弹并非Derek Bentley所发，而是当时和他一起参与抢劫的Christopher Craig射出的。

然而，Craig被捕时才16岁，没有达到判死刑的年龄（18岁）。而Bentley被指控教唆Craig枪击警察，是因为下面这句有歧义的话：

Let him have it! Chris.

当时一位警察对Craig喊道：“Hand over the gun, lad.”（小伙子，把枪交过来。）然后Bentley就对Craig喊了上面这句话。

这句话有两个解释，主要取决于it这个代词到底指什么。

第一种情况，it指代子弹，则该句意思为：让他吃枪子儿！克里斯。
第二种情况，it指代枪，则该句意思为：把枪给他！克里斯。

整个案发过程中，Bentley未发一枪。判决的关键就在于这句话的理解。可惜的是，当时的法官Goddard爵士以及陪审团都认为罪名成立。于是在1953年1月28日，Bentley在伦敦的Wandsworth监狱被执行绞刑，死时年仅19岁。

这个案件当时轰动全英，引发了长达45年为Bentley争取死后赦免的运动。

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反响，是因为这个案件有三个地方存在争议。

争议最大的当然是对上面那句话的理解。另外两个争议分别是死者是否死于Craig发出的子弹和Bentley的精神健康程度是否适合审判。

关于第二个争议，Craig后来也接受子弹是自己射出的，不过他声称他并没有瞄准死去的警察，而是朝他右边大约20°的方向射击。

Bentley不识字，且智商接近弱智。不过，当时英国没有“因为智力发育迟滞而责任减轻”这个法律概念，唯一能够用于辩护的医疗状况是精神病。可惜，当时的陪审团认为Bentley在案发时精神正常，满足被审判的健康条件。

因语言而冤死，又因语言而赦免

虽然存在上面的三个争议，但这三个争议本身确实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它们本身很难被推翻。

不过，由于存在争议，所以Bentley死后的几十年里，人们一直没有中断为他争取赦免的努力。要想推翻以前的判决，必须找到审判过程中证据有问题的地方。

幸运的是，证据上的不一致被一个语言学家找到了。

这个语言学家名叫Malcolm Coulthard。他研究了Bentley的一份供词，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模式，比如连接词then的使用。

疑点一：then的频率

在Bentley的供词里，连接词then的使用有两个地方引人注意。第一是then出现的频率，第二是then出现的地方。

在短短582字的供词里，then出现了11次，即每53个词出现一次。而在大型通用语料库Bank of English口语库中，每500字才出现一个then。

为了比较，Coulthard又分别自建了一个警察证词语料库和一个证人证词语料库。

他发现，在警察的证词里，then每78个词出现一次，而在证人证词里，930个单词里只出现一个then。Coulthard也对比了这份供词和Bentley在庭审时的其他发言，发现Bentley在其他时候并没有如此频繁使用then的习惯。

换句话说，Bentley这份供词里then的使用接近于警察证词的模式，而与通用语料库、证人证词以及Bentley自己的说话习惯都不相符。

疑点二：then的位置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上面11个then的使用，我们会发现其中8个都在句子主语之后，比如I then, The police then。这一点本身就不寻常。

在超过3亿词的大型通用语料库Bank of English中，then I出现的频率是I then的10倍以上。通用语料库中，then出现在主语前的时候远远多于出现在主语后的时候。

另一方面，主语+then是警察提供证词时的典型语言特征。

从对then的分析上，我们可以推测这份供词可能经过警察的修饰（因为无论从频率还是位置，then在这份供词中的使用都符合警察提供证词时的语言特征），而不太可能是Bentley供词的精确记录。

这个发现对这份供词的有效性提出了质疑。终于，在更多的证据支撑下，Bentley于1999年被赦免，这时，离他去世已经46年。不过迟来的正义也终究是正义。

这也是法律语言学有记录的最早应用之一，标志着语言学证据正式进入法庭。

后记

《浅思录》的这个系列叫“语数”，即语言和数学的结合。用数学方法来分析语言数据，是书先生的最大爱好之一。

虽然在这条路上，书先生还是个新手，不过它带给了我无穷的乐趣，让我每天乐此不疲。

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把这份欢乐分享出去，让更多的人看到语言学的趣味，岂不是人生美事。于是冒昧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