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胄宁
又到了一年的三月,那个樱花盛开的季节。
早春的风还是夹杂着些许寒气,淘气的吹拂过她棱角分明的脸,今天的她把如瀑布般光滑柔顺的长发扎在了脑后,形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马尾的尾部随着刚刚扑面而来的风微微晃动,像极了跳动的音符,在眼前这幅并不算太萧条的画面里悄然奏起。她缩了一下脖子,把敞穿的对襟毛衣的两襟拉紧,腾出一只手关上了刚刚打开的窗子缝隙,风与寒气戛然而止,被一层略带哈气的玻璃牢牢阻隔在室外。
“刚刚打开,就关上了吗?”微微欠身坐在病床上的女孩轻轻唤了她一声,“小伊梦,不再透透气了吗?”女孩脸上带着笑意,却挤不出一个完整的微笑,可以看出她在强打精神。她脸颊消瘦,却目光灵动,眼睛丝毫没有失神,只是转动的很慢,仿佛转转眼睛也会消耗她那所剩不多的体力。披肩的黑色长发虽然没有伊梦那样乌黑发亮,但也经过每天的精心打理,顺滑而又柔软,直垂腰间,大胆的四刀平发型很适合她,如果她精神饱满、脸色红润的话,肯定是一个绝色美丽的和式美女。
如果大家感觉刚才女孩说的那句“小伊梦”有点突兀的话,其实这是翻译的结果,因为这个女孩说的是日语。
“外边太凉了,”伊梦捋了一下柔顺的马尾,有些担心的注视着坐在床上的女孩,用流利的日语回答,“五十岚小姐,请盖好被子躺下,以免着凉。”
“都说了不要用敬语的,叫我臯月就好。”这个叫五十岚臯月的女孩轻笑着回答,说是轻笑,也只是嘴角微微动了动,“没关系的,小伊梦,偶尔坐起来活动活动也不错。”
初春的风儿卷走了屋外最后一缕暖意,飞向远方。
“……你说,你说铃木君今天会来吗?”五十岚臯月这句细若蚊丝的低语和窗外的风声交融,伊梦几乎没有听清。
“臯月,你是说铃木先生吗?”伊梦走近病床,坐在正对床侧边的椅子上。面对伊梦的回答,臯月此时并没有看她,而是不置可否的低着头,看向自己交叉握住在被子上,颀长白皙而又缺少血色的手指。
“铃木先生的话……”伊梦感觉自己猜对了臯月的问题。转头看向刚才关上的窗外湛蓝却又没有云彩的天空,这是这间病房内唯一的一扇窗户。“铃木先生的话,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到达东京国际机场了。”她转回头看向臯月,臯月依旧低着头。
“已经到了这个时间了吗?”臯月小声说道,这句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位于门上方的灰色调钟表,缓慢的好像故意放慢的动作,十一点四十九分,马上就要正午了。
太阳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斜映在窗户上,阳光就这么不合时宜的打破了方才的寒意与凄楚,折射在臯月和伊梦的上半身上。
伊梦默默地注视着臯月,阳光把她柔顺的发丝映成金黄,像极了超脱世外的神。那洁白的病号服也闪着薄弱的微光,像是要随着这道阳光融入她体内一样。
“对了,臯月。”伊梦把精神从恍惚的幻化中硬拉了回来。
臯月依旧毫不在意的任由阳光直射在她的侧脸,没有转头看伊梦,她听见了伊梦的呼唤,不是不想回应,只是她病弱的躯体没有那个多余的力气。
“铃木先生的生日礼物,臯月你有没有准备好?”伊梦把头向臯月探了一点,期待她的回答。
“哦?”臯月这次竟然迅速的转过了头,因为有关铃木的事是她好像脱离了所谓物理方面的限制。“当然,当然准备了,我想了好久才拜托弟弟在一周前去都港区(*东京的一个区,日本万代株式会社总部所在地)买回来的。毕竟,毕竟与铃木君再见面,为他过生日,是我住院以来的愿望啊。”臯月说完之后脸色微微泛红,又缓缓低下了头,不知道是阳光的照射还是她想起铃木的羞赧。
愿望吗?伊梦感受到“住院以来”这几个字的沉重,随即转开话题。“真的吗?”看见刚才判若两人,精神满满的臯月,追问到,“那你让豪人帮你买了什么礼物?”
伊梦本以为臯月会说这是秘密来搪塞自己。没想到臯月听了伊梦的问题之后缓缓扬起头,注视着看了将近两年的同一片天花板,阳光下移,斜照在她的下巴上,使她显得格外幸福。
“我让豪人去排队买了刚刚发售的最新限定版的拼装高达模型,”才说了半句,臯月把右手挡在嘴边轻轻笑了起来,她笑的格外小心,好像生怕把什么咳出来似的,“明明都是成年人了,却还是对玩具那么痴迷。”这句话说的当然是铃木,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归人。“不过……不过正因为这样,他才是我熟悉的铃木君。”臯月闭上眼睛,沉浸在那阳光帮她塑造的幸福幻象中。伊梦看的出神,屏住呼吸,生怕一点颤动的空气打破了这异常难得的安详。风的呼啸声渐渐减小,如同此刻伊梦谨慎的喘气。
不知太阳什么时候又溜走了,就像它从没来过一样,室内的温存早已流逝殆尽,连同那短暂的幸福的幻象和神往的闪闪金光。
“已经这个时候了呢,”伊梦看着门上方那依旧暗淡的灰色调钟表,“臯月,我帮你去买午餐吧。”伊梦小心的托扶着臯月瘦弱的身体躺会被子里。
“不必麻烦了,”臯月动了动眼睛,“我吃不下的,你先去吃吧。”也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重复同样的回答,她真的吃不下,哪怕摆在她面前是美味珍馐,在她枯瘦又脆弱的胃里,味觉可能早已不再具有意义。
“那也要硬吃一点的,臯月,”伊梦也不知道这是她重复了多少次的同样的回答,“已经阔别七年,铃木先生今天就要从美国赶回来看你,而你却算准了一天的时差,还为他准备了珍贵的生日礼物。这样精心的准备,如果没有精神,铃木先生会心疼的。”伊梦好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臯月吃饭。
躺在病床上的臯月看着伊梦,眨了两下眼睛,算是点头答应了。在铃木的话题上,她选择从来不辩解,就像七年前她答应铃木的一样。那个瘦高的男人,那个不爱刮胡子的男人,那个满身烟草味的男人,那个喜爱模型如生命的男人,那个远赴海外工作的男人,那个她终于重新联系上的男人,那个她日夜思念的男人,那个只对她自己温柔的男人,那个她的铃木君。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见上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好的,那我帮你点菜了。等着我哦!”伊梦说服了臯月,很是开心,她咧嘴笑了。臯月默默看着她,看她笑的这么开心,像三月初娇艳的樱花。受她的感召,她的嘴角也扬起类似微笑趋势的动作,伊梦拉了拉臯月探出被子的手,转身站起来,朝房门走去。
随着伊梦开门的动作,臯月的微笑的动作戛然停在她苍白的右脸颊上。那是一个映衬在门壁上的狭长身影,一股从门缝扑面而来的浓重烟草味。
初春的风猛然略过病房的窗外,喧嚣直上。细弱的樱花花瓣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抱紧枝干,为了那此生仅有一次的艳丽,拒绝漂泊。
2017.12.21 0:47
梦的愿望(系列短篇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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