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阿芬从闷湿的货仓里爬出来时,太阳烈烈地照在头顶,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阿芬是偷渡来比利时的。当时的温州,年轻的男孩女孩偷渡去欧洲、美国或加拿大,是很流行的。阿芬的父母倾其所有,拿出半辈子攒下来的十六万,给了蛇头,她才得以辗转经过非洲来到欧洲。
初到比利时,阿芬投靠一个远房亲戚,住在亲戚家位于安特卫普的一个促狭的小公寓里。亲戚家原本就有3个孩子,加上阿芬,屋里显得更加拥挤。何况,她是黑户,如果被警察查到,他们家是要担责任的。不到一个月,亲戚家的女主人就经常一脸黑线,聪明的阿芬当然明白,这里不是久居之地。
黑户只有在中餐馆或是那种中国人开的地下工厂才能找到工作。阿芬选择了去餐馆做洗菜工,因为中餐馆提供住的地方,这样她的问题就全部解决了。
01
阿芬初中毕业,只会简单的几个英语单词。不过,会英语也没有用,这个地方的人,只说荷兰语。她与那个负责洗碗的犹太女孩一起,蜗居在中餐馆的一间地下室里。Zero这个名字,是那个犹太女孩Zira给她起的。她连说带比划地告诉阿芬,来到这里,什么也没有,一切从头开始,所以叫Zero。
“Zira——Zero!”阿芬指指她又指指自己,她很喜欢这个名字。这样听起来,她们像是姐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个姐妹是多好的事!
Zira只会说希伯来语和荷兰语。虽然两人基本没法交流,可是,Zero跟这个犹太女孩的感情,却比与其他中国人都要好。可能是两个人年龄相仿,又住在一起。而且,Zira已经在比利时生活过几年,处处照顾着Zero。
Zira把自己当年学荷兰语的书拿过来,抽时间教Zero一些简单的荷兰语。Zero没有身份,是不能去学校学语言的。
Zira的父母都在以色列,叔叔在比利时,12岁的时候,她以叔叔女儿的身份,办了家庭团聚。由于法语和荷兰语都跟不上,Zira读到中学毕业,就出来工作了。两个女孩儿同病相怜,生活上互相照顾,精神上互相支持。餐馆下面的地下室里,经常回荡着她俩的欢声笑语。因为有了对方,工作的辛苦、背井离乡的愁思,都淡了许多。
02
Zero在这家餐馆,一做就是两年。她是个务实的孩子,动作快,还肯干。18岁了,大人们都建议她,找个有户口的人结婚,把黑户问题给解决了再说。否则,她得一直做厨房,住在黑暗的地下室里。
黑户身份是她最大的悲哀,她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很快,她的远房亲戚就给她介绍了一个男人,21岁,长得尖嘴猴腮。亲戚说,比利时这边年龄相仿的中国男人很少,条件太好的,也不会愿意娶一个黑户。长相没什么关系,能一起过日子就行了。
Zero一直为自己偷渡者的身份深深地自卑,一心想早点“洗白”自己,也就答应了。后来,当Zira在购物中心看到这个男人后,她一把拽过Zero,眼睛瞪得老大:“开什么玩笑?你真要嫁给这个男人?你昏了头了吗?你照照镜子,你长这么好看!他哪点配得上你!”
Zero淡淡地说:可是,他有比利时国籍啊。他可以解决我的身份问题啊。
Zira激动地喊起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Zero嘴角撇了撇,说:“能过日子就行了。Zira,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知道没有身份有多苦吗?每次坐车,我都提心吊胆,生怕被警察查到是黑户。每次去医院,都要交高昂的医疗费不说,还要接受医生扫过来的寓意深刻的眼光。你还记得被抓进牢去的林吗?还记得被遣返回国的宜吗?我跟你说过他们的。我不想被遣返回去,父母为了我,花了他们一辈子的积蓄。”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也想跟你一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我想要有身份,然后赚很多钱,我想像风一样。”她的眼睛亮亮的,充满了期盼。
Zira松开了拽着她衣袖的手。她茫然地看着Zero,心想:难道,是自己错了?
03
Zero结婚了,她终于从地下室里搬了出来。一年后,儿子出生了。Zira去她家看宝宝的时候,发现她的额头有个疤痕。在Zira的追问下,她才说出实情。原来,Zero这个老公,游手好闲爱赌博。他们家楼下的老虎机赌场,是他每天下班后必去的“休闲”的地方。Zero跟他吵,说孩子要出生了,他是要做爸爸的人了,劝他能戒了赌博,好好攒钱过日子。谁知老公那天正好输了钱,心情不好,一玻璃杯扔过来,从Zero额头擦过。
Zira劝她离婚。Zero说,再给他个机会吧。19岁的Zero把孩子交给婆婆照应,自己又回到那家餐馆上班。不过现在,她不再做厨房了:有颜值有身份,可以做点餐的服务生。这工作相对清闲,工资却要高一些。
只是Zero的老公并没有改邪归正,反而变本加厉。他不仅经常在赌场里夜不归宿,打老婆的本事也渐长。一句话不合,遥控器就飞了过来。Zero决定离婚,但她必须忍到3年,因为只有结婚满3年,离婚后她才能拿到在比利时的居留权。
“女人最痛苦的,就是要让一个你不爱的人睡。”Zero对Zira说, “但是,自己选择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 Zero用忙碌来麻痹自己,数着日子过。一到三年,她马上离了婚,净身出户,儿子给男方。当然,Zero不傻,她在餐馆赚的钱,大部分都存在了Zira的卡上。
04
离婚后的Zero,出发得越发水灵标致。都说,21岁是女人最美的年龄,这句话在Zero身上得到印证。相对于三年前,如今的Zero可是香饽饽,隔三差五的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可是Zero好像还没有从上一段婚姻的阴影里走出来,那些人里,她一个也看不上。
24岁那年,Zero真的动了春心。对方是一个帅气的中国小伙,中国某警校毕业,定居法国巴黎。Zero又一次出嫁了,这一次,她是连自己的心一块儿交出去的。
这个小伙,不光外表有型,性格也是出奇的好。他出生于书香世家,父亲在文化局工作,母亲是中学教师。他对Zero体贴周到,出手大方。就连Zero跟前夫的儿子,他也对他疼爱有加,生日时会给他买了礼物寄过去。Zero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Zero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在巴黎开了一家小型批发公司,经销从中国运过来的服装鞋帽之类。她能吃苦,会经营,老公只需要帮忙做做账务就行,重活累活都是Zero的。她舍不得让老公太累。“他从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像我,从小就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地打拼。只要他对我好,身体的累,不算什么。”Zero笑得一脸灿烂。
生意蒸蒸日上,两人的感情也很和谐。第三年,宝贝女儿出生了。Zero一度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谁知,她还在月子里,就出了大事:老公因参与吸毒并贩卖毒品被刑拘。
Zero只觉得天旋地转,生活又扇了她一个耳光。她取出流动资金,将老公担保出来。老公痛哭流涕地保证戒毒,善良的Zero,又一次选择了相信。遗憾的是,不到两个月,老公就毒瘾难耐,偷了她的存折出去过瘾了。
Zero彻底绝望了。她变卖了公司,跟老公协议离了婚,就带着女儿,回到了比利时。临走的时候,她还给老公留下三个月的生活费。
已经27岁的Zero,再也不敢相信男人。她给女儿办理了入托手续,自己又回到那家餐馆,兢兢业业地干起来。她决定靠自己,把女儿养大,过好自己的日子。
05
“我的名字叫Zero,这就命中注定,我得经常从零开始。”她自我解嘲似的笑着说。省吃俭用的她,小心翼翼地积攒着每一分钱。
三年后,Zero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自助中餐馆。她请了阿姨照顾宝宝,自己一心扑在了餐馆的管理上。她对待工人谦和大度,对待客人热情周到,加上深谙餐馆的经营流程,信奉“好吃才是王道”,她的这家中餐馆,远近闻名。
在这几年的打拼中,Zero又多出了几分自信和成熟,言谈举止间有了一些运筹帷幄的沉稳。一顺百顺,事业成功的她,在感情上也找到了归宿。他是一个香港商人,对她嘘寒问暖,对她女儿也视如己出。Zero虽然不想再走入婚姻,但在感情上却不吝付出。
去年底,她的另一家日本料理店也开业了。忙完最初的一个月,Zero高薪雇了经理,负责管理两家店的四十来个工人及打理日常事务,她只在周末或节假日特别忙的时候去店里照看一下。
“现在,我可以放轻松点,过我想要的生活了。我想多陪陪女儿,亲自接她上下学,在她有假期的时候,带她出去旅游。我也想多给自己一点时间,逛街、美容、做运动。辛苦了18年,如今,我总算可以慢下来,将日子过成我喜欢的样子。”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终于不用再被生活驱赶着跑,这种感觉像风一样。”34岁的Zero,皱纹已浅浅地爬上眼角,但她还是光彩照人,即使曾经被生活肆虐地打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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