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许多事情都不像我们想象得那样理所当然,比如亲情,比如爱情。
2017.8.27 周日 雨
在过去的农村,家里没有男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生不出来男娃的女人总免不了遭受很多的冷眼。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黑娃的父母顶着违反计划生育的“罪名,”在第四胎的时候才生下黑娃,家里第一个男丁。
他是父母眼中的珍宝,耳边的风铃,至深情处眼角忍不住划落的一颗泪滴,实在宝贝得紧。但黑娃备受宠爱的原因不单单因为其性别原因,还因为他生下来就带着的病。
医生说这是绝症,活不过十年。所以家里人才对他百般呵护,比我们所言的“溺爱”程度超出还要太多。还因此,专门打造了一个长命锁给他戴着。
我初见黑娃的时候是在他五岁的时候,在平常人最单纯的年纪,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
五六岁的黑娃个子不高。许是因为病,他与同龄人胖嘟嘟的可爱不一样,显得瘦弱,但一双乌黑明亮的双眼却是藏着世间所有的明亮。皮肤偏黑,略带着些病色,所以那袖子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跟市集上叫卖新鲜的莲藕相近。最显眼的是小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一跑起来叮叮当当的响,像山间泉那样清澈、像口中含着的薄荷那般予人清凉。
说他活得幸福也行。所有人都对他宝贝的紧,所有的无理要求都会迁就,小小年纪就收获了来自父母和三个姐姐,五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的关爱,似乎理所应当。但每当姐姐对他发脾气而引来父母不满时就不那么正常了。
说他活得悲哀也可。当很多同龄小朋友到处出现在大街小巷时候,他坐在自家门槛上只能眼巴巴看着的时候,小小背影显得无比落寞,眼里满满透着羡慕。
“为什么我只能待在家里跟姐姐玩?"黑娃第一次向父母提出他的疑问。
“在家跟姐姐玩不好吗?”黑娃的爸爸轻轻揉着黑娃不多的发,温和答道。
“不好......”黑娃嘟起嘴来,有些不满。其实当父母不在家的时候,黑娃的姐姐们都不会带他一起玩。
“我想去外面跟那些小朋友一起玩。”黑娃心里觉得跟着小朋友们一起在大街小巷上乱跑才是最有趣的事情。
平日里黑娃的心愿什么的父母都会尽可能的答应,但黑娃这个要求却让黑娃的爸爸沉吟了许久。但看着黑娃那张恳切的脸,心里一软,黑娃爸爸笑着答应了,只是笑容的背后还藏着看不见的悲伤,本想靠近些看清楚些,却离得更远了。
这天后,在大街小巷乱跑的队伍中多了一道偏黑皮肤的身影,一群人哈哈发出来的笑声更大声、也更开朗了,这一副”童趣图“浑然天生,不用多加粉饰就已然十分生动,十分有趣味。黑娃的父母看在眼里,乐在心中,黑娃可以这么一直快乐下去,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了。
但,突如其来的意外将所有的幸福全部打碎——黑娃病倒了。
那一天黑娃疯玩回到家中,气喘吁吁的极为难受。坐下休息,喝再多的水都没止住粗重的呼吸,最后送到医院,医生说,往后还是让这孩子少些活动,另外还让黑娃父母做好心理准备。
后来的黑娃就很少出过家门了,无论是怎样的撒娇他的父母都再不许了。
黑娃在懵懵懂懂中好像知道了自己的病,曾经问过父母,是不是自己没多少时间好活了,却换来一阵安慰,始终没有答案。他也不怎么纠结答案,因为在他心里,对于死亡,没有概念。
也因为自己的病,他自己开发出来一种游戏——装死,闭着眼任谁叫也假装不醒,好几次把父母还有姐姐吓个不轻,看着父母和姐姐们慌张的表情着实有趣,但次数多了也觉得厌倦,便不再玩了。
所以黑娃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里,看他最喜欢的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一遍又一遍,许多搞笑的片段一遍遍的重复连他都感到厌倦了。但除了从早到晚守在电视机前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天晚上,等了许久,他最爱的动画片还没有播。他强忍着睡意,忍不住合上的双眼不一会儿又睁开,头一点一点的样子跟小鸡啄米一般。是黑娃爸爸看他困得不行,最后轻轻抱起他回了房。
“爸爸,我的动画片播了没有?”迷迷糊糊的黑娃嘟嘟囔囔的,还惦记着他的动画片。
“播完了,我们先睡哈,明天再起来看重播。”黑娃爸爸半哄半骗着,最后黑娃才沉沉睡去,结束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夜。
而我,最后对黑娃的印象停留在黑娃在堂弟家吃饭,那吃不完饭还争抢着剩下的菜那贪心较劲的样子。那种活泼劲是我对黑娃最深的记忆。
后来没多久黑娃就过世了,是我所接触身边所有人中,去世最早,年纪最小的人。那时候开始对死亡有了概念——从此,大概这个人就在你生命中完全消失,明天,后天,乃至大后天你也不会在街上再看见。
黑娃走了,即便是早早做好心理准备的家里人,也一个个都泣不成声。就连平常因为嫉妒而讨厌他的三个姐姐此时也都哭成了泪人,看着他的照片说着:“你只是像平常一样装睡吧,快些醒来吧,不要吓姐姐了,姐姐以后不跟你抢爸爸妈妈了。”这样哭着说了许多话,黑娃依旧没有醒来,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黑娃死了,却留下了长命锁。
失去了黑娃,失去家里唯一的男丁,这件事情黑娃的父母要怎么接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印象之中好像之后很长时间都没见过他俩。
但从此之后,父母对于黑娃的爱好像转移到了他那三个本来不怎么受父母待见的姐姐身上来。这么说,黑娃的死对于她们几个反倒是幸事了?我曾经理所当然的这么想。
后来一次遇见黑娃的大姐,我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却遭到当事人的反驳,刷新了一遍观念。
她说:“天底下父母大抵都是爱自己小孩的,没有重男轻女一说。只是弟弟生来带着病,父母他们才倾注了比较多的关爱在他身上,想在他短暂的一生给他足够的幸福,那时的我们不懂,渐渐长大才能理解父母亲的不易。唯一的,最珍贵的东西失去后,他们变得更深情了,不是追忆,而是珍惜,珍惜眼前。”
我恍然一笑,有时候局外人的视角不一定清晰啊!想来也是,渐渐长大也发现父母的爱原来从来都是平等的,想来我们以后做父母时也会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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