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大姐们的文字,总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最让人佩服的是干净简省。我们有时唯恐话说不明白,结果失于絮烦。王渝大姐这篇自嘲,实际上是平和知命的心态。
一位朋友深深吸了口烟,脸迷蒙在喷出的一股股云雾间,悠悠地眯着眼,那种无限享受的样子,真是赛过当神仙。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抽上烟的。他说:“那里是我抽上它!我第一次跟朋友闹着玩,讨了根烟来抽抽,才吸了一口,那感觉奇妙极了,像是老友重逢,满心欣喜。我跟烟有缘。”
我们交朋友不也有这样的经验吗?明明是初次见面,却感到相知甚深,事事有默契。“倾盖如白头”怕不就是这种境界吧?
我的眼睛近视加散光;鼻子长年忍受着过敏的痛苦;牙齿医生要制模型,因为集各种毛病之大成;耳朵虽不重听,却绝对分不清细致的差异,以致影响到唱歌五音不全,学外国语困难重重。奇怪的是,所有这些我反应迟钝之处,如果转化成了文字,再落到我眼里,我就会豁然开朗,深切细密地领会出事物的形态、声音、光色、气味、韵致,并且沉浸其中,欢畅无比。
欠人缘,少机缘的我,却是很有字缘。我在文字里悠游;追逐夸父的足迹;捡拾唐诗宋词;心情好时漫步进怡红院,欣赏贾宝玉调弄胭脂;闷惑时就徘徊在《热风》、《野草》间采文摘句。
走在此地的中国城,也有应接不暇的热闹。商家字号的招牌都频频跟我打招呼:点头、眨眼、微笑、扮怪脸、窃窃私语。“加丽美容院”微笑着要把我延揽进去。“食为先餐馆”急急地吆喝,在我肚子饿时就形成了极大的诱惑。“孔夫子西药店”挤眉弄眼,在我耳边叽咕了一下,没听完我就笑了。若是“孔夫子旧书店”,我肯定一头钻了进去。“孔夫子西药店”,我就有了信仰危机。鱼贩子摊架张贴的“生猛鲜虾”,最叫我神往。这四个字映现出的画面,又精神又威风。相比之下,国画中的那些淡墨虾子都太文绉绉,欠缺精气神,就像被名利压垮的知识份子。我想得出了神,鱼贩子冒火地对我大吼道:“要买就快!”
我十分感激张爱玲,现实里没有闻到过的气味,都从她的笔下让我体会到了。什么“雾里轻微的霉气”;汽油擦洗衣服后,满屋子的“清刚明亮的气息”;油漆那种“仿佛在新房子里过新年,清冷、干净、兴旺”的气味;火腿油哈了的“烂熟、丰盈”,“像古时候的‘米烂陈仓’”。我那可怜的鼻子,因为患敏感症,竟然十分讽刺地近乎了无感。要不是张爱玲,我就不会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好气味。
真幸亏有这和文字的相知相通,才把我闭守狭小的生活天地,在时间中伸延,空间里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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