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的优等生

末班车的优等生

文/@姜来姜姜姜姜

有些人说自己一生平淡，是个末等生，没有故事可讲，但其实这些人不一样，他们才是优等生，有普通人没有的勇气和决心。陈凌就是这样的人。

陈凌是我在微博上写文章时最初的一批读者粉丝，我写的每篇故事她都会反反复复看很多遍，然后斟酌很久的给我发来一条私信，满满的写着她的读后感，末了还加上一个“可爱”的表情。

陈凌说她每次下班路上都会看我写的故事。她说，你写的故事真好，人生经历真多，不像我，农村来的，什么故事都没有。说到这陈凌语气里还透着一股难过，我就知道，这姑娘肯定是个情种，我便劝她少看我的故事。

我说，故事都是假的，那都是编的。

她说，不，我相信你的故事是真的。

陈凌老家是河北农村的，家里没什么钱，挺穷的。从小学习就不好，她不是不学，是学了学不会，但她学不会的同时又热爱学习。尤其是对语文课情有独钟，每次上课都孜孜不倦的听着老师和刘乃荣的深度学术探讨。

陈凌说她从小就喜欢听故事，小时候睡前爸爸抱着她给她念故事书。上学了以后偷偷把零花钱攒下来买故事会看。后来就开始偷偷翻刘乃荣的日记本，看刘乃荣写的故事。

刘乃荣是陈凌喜欢了九年的男生。小学一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两年。刘乃荣家里条件也不好，但他是个学霸，一直都是班长，深受老师同学的爱戴，当然也包括陈凌。

两人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小学的前几年还好，年纪小，不懂喜欢，那时的刘乃荣也没展现出什么伟大又吸引人的光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大家都开始情窦初开，朦朦胧胧的年纪开始产生了隐隐约约的情愫。

陈凌说，在她那的农村喜欢谁不看长相，要么看谁学习好，以后就能去大城市，要么看谁家里地多，以后就不用为生计担忧。刘乃荣是前者，他学习好，大家都说他以后能出去，去大城市。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刘乃荣的作文被老师拿去参加了市里的比赛，得了全市第一名。那篇作文的名字叫《优等生》，内容写了刘乃荣未来的理想抱负，想要努力学习，想要证明给大家，就算家境不好，条件不好，也可以靠自己变成一名优等生。内容感人到可以去中国好声音讲故事比惨，还是那种讲到一半群演观众就开始擦眼泪的故事。

陈凌看了他的那篇作文后便开始对他深深地不可自拔。刘乃荣坐在最前排，她坐在最后排，每次下课陈凌都有意无意的绕道前面和同学聊聊天，然后有意无意的问刘乃荣几道题。刘乃荣也不有耐心，就给她讲。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关系也渐渐热络。

一眨眼小学毕业了，两个人又被分到了同一所初中的同一个班级。陈凌开心，开心极了。因为她又可以名正言顺的找刘乃荣请教学习。

陈凌不光喜欢看故事，也喜欢写故事，只不过自己的文笔不好，总是表达不清自己的含义。但她还是喜欢写故事，并且从来都是手写。每次写完都会拿给刘乃荣看，刘乃荣就给她改。告诉她不能写“她的眼睛就像漆黑的玻璃球一样闪闪发光”，到底是漆黑还是发光？还有“她孜孜不倦的陪在他的身边”，孜孜不倦是不知疲倦，勤奋学习，不是用来形容陪伴，难道你会孜孜不倦的陪在我谁边？听他这么说，陈凌小脸一红连忙摇头。

刘乃荣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到才脸红。但陈凌自己知道，是刘乃荣说了她会孜孜不倦的陪在自己身边才脸红。她的魂儿早不知道飘哪去了，哪还有心听刘乃荣的教导。

时间久了，两个人成了班里关系最好的朋友。在农村没有人早恋，尤其像刘乃荣这种好学生，更是不会，所以这成了陈凌和刘乃荣在一起最好的借口，没人会误会他们在谈恋爱。每天吃完饭以后陈凌都拎着书包和作业一路狂奔到刘乃荣家，敲敲门，探进去个脑袋看看谁在家。刘爸刘妈在家的时候她就客客气气的说声叔叔阿姨好，然后大义凛然的走到刘乃荣卧室里。刘爸刘妈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的进到刘乃荣的卧室，偷偷盯着他背影发呆。

刘乃荣发现了以后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像个鬼一样不说话。

她紧张的不得了，假装拿作业：“刚来，刚来刚来，看你学习的那么认真不好意思打扰你。”

然后刘乃荣挪一挪屁股，把椅子让出来一些给她坐，开始给她讲题，末了结束的时候还会给她看看自己新写的文章。

每次陈凌看完他的文章都感概颇深，说他写得真好，真有才华。刘乃荣就说，那是，我以后可是要去大城市的人。说完陈凌就递来一个仰慕的眼神。

初中的女生发育都比男生快，再加上陈凌本身就长得高，初二的时候就已经169了，刘乃荣又不喜欢运动，每天坐在教室里抱着本书看，个子便比陈凌矮了足足一头。所以两个人走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的奇怪，陈凌就像是他的保镖一样，每天跟在刘乃荣身后。

刘乃荣推推眼镜说，书包太重了。陈凌就接过来自己背上。刘乃荣又推推眼镜说，天真热，太渴了。陈凌就屁颠屁颠的去买了跟雪糕给他。

他舔了几口又斜眼看看陈凌：“你怎么不吃呢？”

陈凌傻笑摇摇头：“我不渴。”

夏天那么热，怎么能不渴，但是陈凌穷啊，每周的零花钱就那么几十块块，哪舍得花。

陈凌就这么一直给他当着小跟班。

一转眼到了初三，为了高中能跟刘乃荣继续在同一所学校，陈凌开始更加的发奋学习。不过毫无功效，丝毫不见进展，但她还是不依不饶的奋斗，每天挑灯夜战。最后中考结束了，刘乃荣不负众望，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陈凌呢，也是超常发挥，上了职业高中。两所学校距离很远。

可她并没告诉刘乃荣。她只是说了另外一所离他不远的学校，她怕刘乃荣知道两个人离得远了，见面便少了，关系也就此疏远。

刘乃荣听完她说的学校以后特别惊讶：“天哪，你怎么考的？居然能考上高中。”

她斜斜眼睛：“瞧不起谁呢？”

“行行行，庆祝你考得好，我今天请你吃大羊腰子，走！”

“我不喜欢吃羊腰子。”

“那猪腰子也行。”

“猪腰子我也不吃啊。”

“你怎么那么多事，那你想吃啥？”

陈凌想了想：“我想吃你做的饭。”

“我可不会做饭啊。”刘乃荣说。

“没事，啥都行。”陈凌倒也无所谓。二十分钟后，陈凌吃到了他亲手做的饭，两桶泡面，刘乃荣亲手撕的调料包，亲手倒的热水。

陈凌的职高和和刘乃荣的高中确实远，不过陈凌每天四点半放学，刘乃荣七点半放学。开学以后，她放学后便时不时地搭公车去刘乃荣的学校等他。两个人一起吃吃饭，散散步，讲讲每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到了九点十五分准时给刘乃荣送回宿舍，然后一个人搭末班车在十点前回去自己的宿舍。

有几次散步路过陈凌的“学校”，刘乃荣说送她回去，她坚持不用，一二来去刘乃荣也发现好像有一些问题，不太对。他问陈凌，为什么每次放学都这么早，而且还不穿校服。

陈凌早就想好了，说，我是学渣，我不上晚课啊，你看学渣什么时候穿校服？

刘乃荣想想，嗯，有道理。

陈凌总是去找他，时间久了，难免有些人说他们在谈恋爱。刘乃荣就解释说，不是不是，是好朋友。每次说完陈凌心里都一阵难过。

她问刘乃荣：“你怎么不谈恋爱呢？”

刘乃荣说：“一切以学业为重。”学霸的标准回答。然后反问陈凌：“那你怎么不谈恋爱呢？”

陈凌说：“一切以革命为重。”

“哈哈哈哈哈。”说完两个人一阵大笑。

两个人就这样又做了三年朋友，到高三，陈凌喜欢了刘乃荣七年。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表白？

陈凌说，以前想，后来朋友做久了，就说不出口了。

我说，那你甘心吗？

陈凌说，不甘心。

陈凌表白了，高考结束以后。那天老同学聚会庆祝高考结束，一群人都喝大了，陈凌喝大了，刘乃荣也喝大了。

陈凌七扭八歪地拉着刘乃荣：“走，咱们...咱们转场....继...继续喝...”

“喝...喝个头啊...你喝多了...”刘乃荣也七扭八歪的靠在椅子上。

“我...我没多...”陈凌忽然坐得笔直。她把嘴巴小心的凑到刘乃荣耳朵旁小声的说：“刘乃荣...你喜欢我吗？”

“啊...啥啊...啥喜不喜欢...？”刘乃荣还沉浸在酒精里，没反应过来。

陈凌也借酒壮胆，又说：“刘乃荣...我...其实我喜欢你...从小学就开始了，我本来没想跟你说的，但是我觉得我要是再不说，你大学走了，我就更没机会说了，要是一辈子不说，我就太不甘心了。我高中去的是职高，我也没考上大学。我从小学习就不好，你是优等生，我是末等生，咱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也这样莫名其妙的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其实这样我就挺满足了，但我又一想，以后你要是跟别人在一起，我更不甘心。”说着说着陈凌就哭了。

刘乃荣这下清醒了，不光醒了，还懵了。这么久他都能感觉出来陈凌似有似无的喜欢，但是谁都没挑明，他怎么没想到，陈凌能跟他表白。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没法回答，他就拍着陈凌肩膀，也不说话。谁都忘了那天是怎么回的家，又说了些什么。

刘乃荣开学了，他去了上海，在同济大学。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谁都没在提过那天的告白，依旧做着朋友，吃吃饭，散散步，讲讲故事，像以前一样，可是谁又都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

陈凌也去了上海。嘴上说着去打工，可连傻子都看得出，她是因为刘乃荣。

开学以后陈凌还是和高中时候一样，下班以后时不时的搭公交去刘乃荣学校看他，然后再搭末班车回去，一直这样到了大一上学期接近尾声。

大一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刘乃荣交女朋友了，陈凌便主动和他少了很多联络。她还是继续留在上海，她说她不甘心，不想就这么放弃刘乃荣。

半年以后，刘乃荣和女朋友分手了。陈凌辞了工作在他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怕他伤心难过，每天陪他，刘乃荣被感动了。两个人在一起了。

那段日子是陈凌最开心的日子。两个人本来就很熟悉，在一起更显得舒服自然，谁都不用说话，就明白彼此想什么。但同样的，两个因为彼此太过熟悉，在一起更像是朋友，感受不到任何恋爱的气息。

陈凌和刘乃荣从未吵过一次架，因为两个人过分的了解彼此，甚至了解到像了解自己一样。于是生活总是不咸不淡，从来没有那些甜言蜜语的情话，也没有情侣相互之间的那些小心动。有的只是每天的吃饭，上课，工作，睡觉。两个人就这样在一起了一年多。

陈凌下班回来，拿着楼下刚烤熟的羊腰子给刘乃荣。陈凌不喜欢羊腰子的腥味，但偏偏刘乃荣最喜欢吃。于是陈凌为了刘乃荣每次都强忍呼吸，憋着不去闻它的味道，然后看刘乃荣吃完。

刘乃荣躺在沙发上发着呆。他忽然觉得陈凌这些年不停地委屈她来成就自己。

那些年的过往像电影一样不停的回放，重复。他转头看看桌子上的腰子，又看看沙发另一旁的陈凌，他想着这样的一个姑娘竟然陪伴了自己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见过自己最开心，最难过。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

同样的，陈凌也是一样。她深爱着刘乃荣，她愿意为刘乃荣付出一切，因为她觉得值得。可也就是因为这样，她习惯了自己对刘乃荣的付出，哪怕是恋爱以后，还是一样。她感受不到任何恋爱的气息，也没有一丝情侣间的心动。尽管这些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时光。

她可以每天睁开眼睛就看见刘乃荣，可以无时无刻的和他在一起，可这些和从前都毫无变化。她始终都是刘乃荣身后的小跟班，刘乃荣始终都是那一团遥不可及的光。他们之间始终沟壑万丈，哪怕彼此近在咫尺。

“你怎么不吃？”陈凌转头看向沙发上的刘乃荣。

刘乃荣默不作声。又过了好一会儿：“如果重新认识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

陈凌点头。一下一下地点，好像每一次点头都有千斤重量。她不说话，起身拿起桌子上的羊腰子，三口两口的都吃掉了。然后红着眼圈嘴里小声嘟囔着：“腰子真难吃啊，怎么这么难吃。”

陈凌明白刘乃荣问她那句“如果重新认识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的意思。也知道刘乃荣并不爱自己，也许他只是习惯了，也许他只是感动着，但这些都不是陈凌想要的。

他们分手了，没有那些哭天喊地，也没有那些难舍难分。那一天的晚上陈凌买了最后一班火车回了老家，她终于放弃了。就这么干脆，直接的放弃了。

她说，像我这种总是坐末班车的末等生，是不是只能这样啊？

我说，末班车好啊，不用和别人抢座位。只是你辛苦努力了那么久，就这样回去不遗憾吗？

她说，我的人生本来就不应该有这些，我是因为他才有的这些生活，都是额外的，既然是额外的，那就不遗憾了，我喜欢过他，也得到过他，我一点儿都不遗憾。

我忽然觉得，陈凌不是末等生，她是优等生，坐末班车的优等生。她拼了命的努力了这么久，放弃的时候却一点遗憾都不留，她是比任何人都了不起的优等生